《世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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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书-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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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却突然想哭。
  这是继爷爷去世之后,我第一次想流泪。
  可我酝酿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哭出来。我想我的眼泪是真的流净了。
  我和郑乐在乡下住了下来。
  不知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逃避。
  造化为何总是弄人。比如我错过了我爷爷,郑乐错过了郑奶奶。难道是我们还不够珍惜吗。
  如果事情不该是这样,又为何会发生呢。如果我们不希望事情是这样,那为何最终还是能接受呢。我真是看不明白这个世界。
  无聊的时候,我会去看老房子,以前的“萧家”。我总是不自觉地放轻脚步,静静矗立在废墟前。老房子已经坍塌了好几处,荒凉而破败,仿佛聊斋里下一个艳情故事就可以在此发生。可这里不是聊斋,生不出新的希望,也没有风波坎坷。只有无尽的寂静和沉默。
  我站在老房子面前良久。几年前里面曾经住过人,曾经有过欢声笑语——看着这片废墟根本想象不出。连我自己也想象不出。坍塌的老房子把过去的一切无差别埋葬,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他看着我这个幸存者。我仿佛听见了老房子一声叹息。
  后院更是早已荒芜。那些花,早就谢了。花谢了,蝴蝶蜜蜂也就飞走了。枇杷树也是有先见之明的。它如果还活着,该多么寂寞。
  一棵树,见证这个乐园的败落。
  该多么寂寞。
  爷爷坟前的桐子花树长的很高很大了。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山上把它挖回来的时候,它还没我高。比我高我就扛不回来了。
  它开了很多花,很多很多,在爷爷的坟上铺了一层。
  我说:“爷爷你看你多幸福。鲜花铺地的待遇可能只有皇帝能享受,享受了还要被骂奢靡。爷爷你却可以用桐子花铺了一层又一层。”我在开玩笑,我希望能有人笑啊。
  放眼望去,眼前的土地荒芜了一大片,没几块有人耕种了。
  我说:“没有根了。”
  我喜欢坐在爷爷身边。这让我觉得安全。爷爷是无边大海中的灯塔。我就是那个夜航人。
  我捡起一朵桐子花,我很喜欢这种花,由花心浸漫出的淡红,永远也到不了尽头。余下大片的白。
  可下一朵依旧倔强的生出淡红。虽然依旧不能染尽苍白。徒劳也好,至少他们有活下去的理由。
  郑乐会经常来陪我。他已经从郑奶奶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因为他找到了新的感情寄托。
  他开始恨曹阿姨。这是毫无道理的。可他还是恨曹阿姨。曹阿姨说:尸身要放那么久,冰棺太贵,不如火化。曹阿姨说:清明回乡下麻烦,不如埋在城里。曹阿姨说:等爷爷死了也火化了埋在城里。
  我猜,郑乐在想,郑奶奶继续留在城里养病,有更好的条件,更近的医院,或许,或许不至于去世。而且我们都知道,郑奶奶是想土葬的,是想留在老家的。
  后人永远无法理解土地对那一代老年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生是土地的子孙,死是土地的鬼。后人无法理解,就把这种无法理解的感情解说为保守——多么方便,一切过去而又无法理解的观念,都可以斥责为保守,一切新生而又无法理解的观念,都可以斥责为偏激,仿佛这样就可以找回自己当下的立场和尊严。
  因为郑乐对郑奶奶的深厚感情,郑乐可以恨曹阿姨了。我也不知道是该为那女人高兴还是难过。我对她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世界上哪有对错,只有立场。
  鱼饮水也能知冷暖,何况人活在世。人心就是一杆秤,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分毫不爽。
  真正的好,即使有误会,也不会造成伤害。真正的不好,不需要下狠手,只要一日日积累起来的小小摩擦。
  郑乐终于当着郑父的面和曹阿姨大吵一架。他竟然骂曹阿姨是贱人,我第一次看到他骂女人,还骂的这么不留情面。我看那女人气的鼻孔都翻了起来,我在一边想笑又不敢笑。郑父自然是骂郑乐没大没小。郑乐却也不像以前那样偃旗息鼓,反而指着那女人的鼻子掷地有声:“哪个是大,哪个是小,她在我面前算什么大?”
  郑父被气的够呛。他是那种传统的父,在这样的父面前,同为男性的儿子理所当然处于阉割焦虑之中——不具备决定权。
  郑乐是要反抗了。他大概受够了那女人的明枪暗箭,也受够了郑叔叔的专/制。更不能忍受那一对男女侵犯爷爷奶奶的生活。这一切的导火线,或许是被隐瞒的郑奶奶的死。
  谎言就是谎言,即使披着看似善意的外衣。至少我认为,不管能不能承受,面临选择,郑乐具备自己决定的权利。而郑乐与郑叔叔之间,并没有足够的信任来支撑这种权利。
  郑乐是一个很有控制欲的人。他不再满意“子”和“继子”的角色。他要以早已认同的“孙儿”的身份成长为一个完整的人。
  但我并不希望他这样,他没法脱离郑叔叔独立生活。何况,我也不能。
  于是我拦住了他。我把他拖回里屋。
  人只要一天活着,就一天不能肆意妄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郑叔叔和曹阿姨这次回乡,和郑乐不欢而散。直到我和郑乐的录取通知书送了来,郑叔叔又和颜悦色的来看我们了。
  我和郑乐都上了Q大,在当时算是挺好的大学。我俩高兴的跟傻子似的。我知道郑乐填这个志愿是有些屈了自己的分数,他上了这个大学的王牌专业通讯工程,我则进了中文。我觉得我手拿通知书时,和郑乐一所大学的喜悦胜过了考上大学的喜悦。
  郑乐把通知书拿到郑奶奶面前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该悲伤郑奶奶没看到他考上大学,还是该喜悦自己完成了郑奶奶的遗愿。我记得他在郑奶奶面前开口时,声音都在抖,他说:“奶奶,我考上了大学,奶奶,我也会好好照顾禾子的。”
  这情景就像在面对神父宣誓。
  郑爷爷也高兴坏了,直搂着我俩说:“我们老郑家也出大学生了!”
  郑叔叔看在郑乐成为老郑家唯一一个大学生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他之前他之前的顶撞了——大学生也许是该有点特权的。
  这份通知书就是这么及时,即使我和郑乐因为奶奶的死,还没来得及经历期盼忐忑怀疑等种种应有的等待情绪。但通知书也没计较,依旧大度的到了我和郑乐手上。
  这个假期就这样开始得让我无所适从,悲也不对,喜也不对。
  我无所适从的时候只有去找爷爷。但郑乐并不放心我长久的待在山上。于是我和郑乐就围在郑爷爷身边,脚边趴着小绿,听爷爷说以前那些老故事。
  看多了假的东西,就会及其渴望那些真的东西。
  郑爷爷陪着郑奶奶的时候,我和郑乐也自觉的不去打搅,跑到外面到处转。郑乐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后,有时小绿也会跟着,小绿老了,不像前几年那么爱闹腾了,只静静地跟在我们身后。大概是太熟悉了,我和郑乐也没什么话好说,二人一狗常是在静默中丈量一寸寸土地。
  只有和他们在一起长久的沉默,不会让我觉得尴尬。
  出去转总避免不了转到般若寺,它是我们那儿唯一的景点。六年时光了,它竟然没怎么变化。三开间的大门,进去一个院子,院子里有膝盖高的水池,里面有几株莲花,那几株莲花一直都有,我们在这读小学时就在。
  我印象很深,当初谁都想摘这莲花,但怎么分都分不够,于是我们默认谁都不独占。倒让这几株莲花幸存了下来。
  水池正对着是五开间的大殿,里面有三尊菩萨。忘了是泥塑的还是木头刻的。这般若寺是很早就有了,有寺就有菩萨,般若寺以前的菩萨在破四/旧时被毁了,这是后来又重新塑的。由此可见我的乡人们是颇有原则的。
  我以为是先有了菩萨,再有的和尚。那时才懂得,没有和尚,就没有菩萨。
  我们上小学时,是没有和尚的。破四/旧那会,肯定更没有了。寺里面不是和尚,而是我们一群闹腾的小学生
  六七年了,般若寺里面的小学生已经上大学了,般若寺又变回了寺庙,里面有了几个和尚。郑乐拉着我去看以前的教室,发现已经成为和尚们的宿舍。我俩还没细看,里面就走出个上了年纪的和尚,倒把我和郑乐搞得不好意思了。就像看的不是和尚的僧房而是少女的闺房。
  那个和尚对我们和善的笑笑,又转身回了房,我和郑乐对视一眼,不知道这和尚要做什么,幸而很快他又出来了,提着一个小布袋,里面好些饼干糖果,那和尚打开来让我们抓来吃。这是要结善缘。我笑了笑,拿了一块饼干,郑乐也拿了一块。小绿见有吃的,呜呜的哼两声,那和尚一边喂小绿,一边和善的问:“是当地人?”
  我和郑乐经常逛到般若寺来,里面的和尚也混了个脸熟。郑乐说:“嗯,我们就住在山脚下。”
  那和尚把袋子摊开再让我们多拿点,我俩笑着说不用了。他就把袋子放回去,说:“看你俩的年纪,是在这读的小学吧?”
  郑乐说:“是啊,一晃六年了。”我也说:“以前这还是教室呢。”
  其实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成为和尚的,但又不好意思问。般若寺的那几个和尚都是慈祥温和的样子,但总让我有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我们转出了门,我说:“你说他们是怎么成了和尚的?”郑乐说不知道。
  我说:“以前听人说,是收养的没人要的孩子养成的。”
  郑乐点点头:“有可能。”
  我说:“要是我没遇上你,说不定就是个和尚了。”
  郑乐一本正经点头:“你那么聪明,说不定现在已经混成方丈了。”
  我笑着就去捶他,他一把揽住我,低声说:“可是你已经遇见我了呀。”
  我故意打了个寒噤:“哇,好肉麻。”
  他放开我笑着问:“那你感动了吗?”
  我说:“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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