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继云见这烟馆老板本事不大,派头不小的模样便有些不豫,忖度了一番,他还是一脸严肃的道:“苏继云,二十一。”
“哦,听曾老板说你会功夫?看起来不像啊?”
苏继云掉过脸看了看曾毓流,这还真是吹牛不打草稿的本性。好在他也不是很满意这位主顾,便张口道:“会点皮毛罢了,要是周爷拿我当保镖,那可不保险。”
曾毓流尴尬的笑了两声,打了个哈哈道:“现在周老板这讲的都是刀枪,拳脚功夫都落伍了,你要真跟人比武,人还不上是不?”
周福元哈哈笑了两声,又问道:“识字不?”
“会一些。”苏继云不愿多说,到了这种地方,就算是有个洋博士文凭,还不如一身拳脚的有用。
“以前做什么来着?看你这样倒不像是个穷苦出身。”周福元继续问道。
苏继云怔了怔,笑道:“周爷眼神好,以前家里是还有些富余,所以就瞎玩儿,现在家没钱也没了,只得出来找事做啦。”
他这谎话真假掺半,连曾毓流都骗了过去道:“我说你不跟我说这些事来着,感情不好意思来着!”
周福元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曾毓流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说完一拍大腿道:“好,我就当收个徒弟,以后你就是咱帮里弟兄了。”
没想到周福元这么容易便收下了苏继云,曾毓流一面暗叹这小子好运气,一边笑着指挥苏继云跪下拜师,苏继云见周福元坐在烟塌之上,眯着眼睛看着他,脑子里迟疑了一瞬,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第 48 章
苏继云就此拜入周福元名下,成了“悟”字辈门徒一名。
福来烟馆已经开设三年有余,生意也算是上了正轨,所以苏继云平日里除了跟着老板四处晃晃,竟是没什么正事。
烟馆为二层小楼,周福元将一楼辟为茶室散座,东西各设一厅。二楼则专为达官显贵置雅室六间,精雕细琢的装饰了,烟灯烟具无不精巧玲珑,就连烧烟的伙计都选了些手艺高超的。他自己也占据一间,权作办公室来用。
大白天的,周福元披着身狐皮袄子坐在烟榻上挑挑拣拣的查看矮桌上的舶来烟土,拿起一份凑在鼻尖闻了闻,他头也不抬的吩咐道:“给我烧上两个试试。”
闻言苏继云几步走到立柜前取了套银制烟具在矮桌上放下了,点燃烟灯拿银签挑了块出来,凑到火上去烧。周福元见他眼睛一瞬不眨的瞅着,离火隔得近了,鼻尖上冒出了点细密汗珠,确实是副人面桃花的样子,于是漫不经心的道:“还不会哪,小申都比你学的快!”
苏继云抬眼道:“那我去叫小申进来。”
周福元不悦的“嗯”了一声,拿着烟枪在桌上敲了下道:“别给我蹬鼻子上脸啊。”
苏继云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烧出了两个瘪瘪歪歪的烟泡填在烟斗里递给周福元。眼瞅着对方卧下来吸上了,他百无聊赖的用手里的银签子拨弄着烟灯里的细碎火苗,忽然放下银签道:“周爷,周六晚上到的那批土,你去不去码头看着?”
最近运来的几批烟土都缺斤少两,刚到的这一批波斯货,船一抵码头便招来了不少无影之手,等烟土卸到货栈跑船的大丁子一清点,发现足足少了数十箱。要不是心里清楚这烟土不会长翅膀飞了,他还真疑心是自己私吞了。当下心惊胆战的来周福元这里汇报,周福元听完倒是没多大反应,还嘱咐大丁子船上工人工钱照给,都回家好好歇歇。
大丁子感恩戴德的一出门,周福元立刻派人跟上去查探了一番,结果对方还真是未生出二心,既然船上无事,那边是码头出了鬼。
周福元点了点头,默不吭声的闭眼抽了几口,苏继云便开口道:“周爷,也带我一起吧?”
周福元睁开眼睛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当好玩儿,嗯?”
“不是”苏继云正色道:“这到的烟土不是失踪么,我去探个究竟,看到底这烟箱是生翅膀飞了,还是长鳍儿潜水了。”
周福元拿下烟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苏继云的心思在他面前一清二楚,这一个月来连日的琐碎活计到底是入不了他的眼,不过周福元也无所谓,人尽其用一贯是他的原则。年轻人急于求成点也不是什么错事,大不了冲在前面找死了也随他去,横竖自己这里也不缺人。
抬手把烟枪递给苏继云,他摆了摆手道:“行,出去吧,把门掩上。”
苏继云草草地收拾了东西,溜下烟榻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四处张望了下却没见着小申。靠在门前的廊柱上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两手插在裤兜里看下面茶座里的三两茶客。周福元不喜身边离人,他要离开也得先把小申找回来,想到这里,苏继云皱了皱眉头,小申一直觉得着自己抢了他的位置,现在把他当做了头号敌人,每次打交道定是要找点茬儿,殊不知苏继云对这位置可是烦恼之极。
周六晚上的河口码头在安静的夜色里一如既往的热闹着,栈桥昏黄的灯光下穿梭着忙碌的工人脚夫,水面上泊了几艘小火轮,上面站着几个身披薄袄的人,正举着双手从岸上接运货箱,偶有轮船在远处隐约的露了面,这边脚夫行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苏继云出门逛了一圈回到货栈对着周福元道:“爷,船还没到呢,林哥问要不要下水看看?”
周福元搓了搓手,打了个哈欠:“船都没到,就是下水也找不见人。”他刚在家里抽足了鸦片,此刻离了烟榻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又是睡意沉沉了。从凳子上站起身,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听得门外远远的传来了汽笛声,先一步的吩咐苏继云:“待会儿眼睛放亮点,抓活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劫我的东西。”
苏继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给他撩开帘子,周福元遇着冷风倒是清醒了很多,在两个保镖护拥下往码头上走。苏继云跟在后头,忍不住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码头上鱼龙混杂,要是打斗起来还能有个护手。
周福元提前就通知了自己的人保持秩序,饶是如此,船一靠岸,狭窄的栈桥上还是乱成了一片,成箱的鸦片从船舱里掏出来撂在甲板上,再由人搬到栈桥上的拖车斗里一趟趟的运到码头对面货栈去。有来不及推走的便三三两两的堆在地上或甲板上,苏继云跟着众人跳上船,和周福元退到了栏杆边上小心查看着船四周动静。夏天的时候船下易出“水大虫”,雇水性好的人偷烟下去,这么冷的天倒不知道有没有人干这买卖。绕着船舷巡视了半圈,耳朵听得岸上有人叫“站住”,他转过头往桥上看去,就见几个人追着两个工人打扮的人狂奔而去,而原本泊在岸边的一艘小火轮突然“轰”的一声开启了马力,拍开浪花往海面上遥遥而去了。
苏继云抬脚要往岸上走,冷不丁却看见船舷边冒出了一只手臂,正趁着混乱去捞甲板边上一个箱子,可能是因为水温太低,这人的手指都不大灵活,扯了两下木箱捆线都没扯动,再一扭头便见到了旁边正紧盯着他的一双眼睛。当即便往水下扎了个猛子,在水面荡起了几圈波纹消失不见了。
岸上已经传来了打斗的声音,苏继云走过去把箱子搬到甲板中间,搀着周福元上了栈桥。
远远的便看见货栈门前围了半圈人,对着中间跪伏在地的一人连踹带踢,只把人打得蜷缩着抱了脑袋,呜呜噜噜的发出告饶之声来。远处跑来了几个弟兄,见着周福元便鞠了一躬,气喘吁吁的一低头道:“爷,那一个让他给跑了。”
周福元一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走到近前,周围几个人停了脚步,纷纷停止咒骂让开一步。地上的人似有感觉,掉转方向朝周福元磕了几个响头。周福元两手筒在袖子里对着底下的头顶心道:“谁派你来的?”
地上的人扎着脑袋,也许是太害怕,嘴里的话都说不清了。周福元屈尊纡贵的躬下身侧耳倾听了半分钟,完全没搞明白对方说的哪国语言,立起身他猛然出脚将人踢了个倒仰,同时淡淡地吩咐身后的打手:“继续打,打出囫囵话为止。”
此言一出,拳脚复又雨点般加了上去,地上的人忍不住挣扎着叫了起来:“是眠翠轩!”立在后头的苏继云这是才赫然发觉对方那混合了鲜血灰尘的头脸甚为熟悉——居然是法国认识的小同乡潘瑞!
潘瑞也看见了他,眼泪鼻涕顿时滚成了串,只差没张口叫出“救命”来。周福元得到了消息,吩咐道:“给我处置了,留个信号儿给眠翠轩送去”,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掉转脑袋对着苏继云道:“你来。”
几名打手悻悻然的撤开半步,苏继云接过长刀,脸色凝重的走过去提起潘瑞的领子让他站好了,苏继云推着他一步步往码头边走。依照规矩,他得先剁下潘瑞一只手脚然后再将人捆起来推海里去。码头愈来愈近了,潘瑞的声音抖抖索索的响起来:“哥”接下来的话他没说,都是心知肚明。水下甲板上站满了看热闹的跑船工人,后面是周福元和一众弟兄的灼灼眼光,苏继云突然把长刀换到左手,不轻不重的推了一把潘瑞:“跑吧。”
潘瑞不明就里的迈开脚步便往前跑,货栈前的人见了骂骂咧咧了一句立刻撒脚丫子准备追,码头上顿时人声骚动起来。周福元抬手拦了一下人,众人顺着眼光看去,就见伴随着“砰”的一声,前面的人像是被什么绊了一跤似的跌跌撞撞着向前冲了几步远,随即仆倒在地不起来了。
苏继云收起手枪走过去看了看,伸手把人的眼睛合上了,莫名其妙的道了句:“阿门。”
转身回到货栈门口,他朝着面色铁青的周福元一低头:“爷,人已经死了。”
周福元没理睬他,朝身后的人示了个意转身上了汽车,苏继云惴惴不安的跟了过去,赔罪道:“爷,我不惯使刀,只会使枪。”周福元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这枪也使的不好,该响的时候不响,不该响的时候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