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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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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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身后的人却只是顿了顿,说道:“把他翻过来。”

    原来真的有万念俱灰。

    他现在也不求薛文锡会过来了,他求薛文锡不要过来。横竖仓库外面就是江水,等到天一亮他就跳进去死了算了!

    靳云鹤嘶哑地叫了一声,感受到下半身的凉意。他的裤子已经被扒掉了,身后是十几个等着上他的人。

    疼痛袭来的一瞬,他几乎条件反射般举起手里那块石头狠狠扎进了身上那人的大腿。

    又是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这次终于不是他的了。

    “操!”那人惨叫一声,薅起靳云鹤的头发就把他的头往地上撞,连着撞了好几下,靳云鹤便真的晕死过去,再也没有知觉。

    他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天亮。

    但天最终还是亮了。他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他感受到身上裹着温暖的毛皮。

    熟悉人的侧脸就在眼前。

    他想说话,可是动不了舌头,他想笑,可是动不了嘴角,他想哭,可是再没有任何眼泪可流了!

    汽车在路上疾驰。

    他的眼睛几乎被满世界的红色覆盖,看不到薛文锡的面色表情。然而他感受到了那人的颤抖,他也想象到了那人的震怒和难过。

    于是他用唯一一只还可以动的手,覆在了薛文锡手上,就像那只大手曾经无数次地包裹自己的小手一样。

    啪嗒一声,他的手上落了一滴泪。

    他看不到,所以不敢以为薛文锡哭了。但薛文锡哭了,这又有什么呢?他曾经有多少次想看一看薛文锡流泪,想看一看薛文锡是不是真的已经心如匪石。

    而如今那人真的哭了,他却只想收回自己身上的惨痛代价。

    “你……突了?”靳云鹤艰难地动了动舌头,发出一句模糊不清的疑问。此刻的他觉得脑子里有几千只猴子在打架,头疼欲裂。

    “没有。”薛文锡不承认,“没哭。”

    然后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你……不要……骗恩……”靳云鹤一字一句往外挤着字,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薛文锡用手死死抠住了方向盘,像平常一样说道:“好,我不骗人,我们回家。”

    靳云鹤微笑着点点头,安心睡了过去。

    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江边的人多了起来。码头边的废弃仓库一向是锁着的,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

    薛文锡开着汽车疾驰在路上,他要带靳云鹤回家。

    

    第36章 叁拾陆 亡命

    

    整个薛家都很沉默。

    薛文锡自从回家以后就没有说过话,他默默地打了几个电话,把钥匙交给了曹管家。

    薛覃霈和余绅都收拾好了东西,本来总共有五个大箱子,薛文锡给他当场扔了一个,后来缩缩减减,又变成了两个。

    余绅倒是没什么好带的,他像个沉默的影子一样跟在薛覃霈身边,也不说话。

    他们都没看见靳云鹤的样子,薛文锡用自己那件黑亮的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来半张脸,即便是这样靳云鹤也像死了一般,团在里面一动也不动。

    薛文锡知道靳云鹤必须得去医院,可是这样的情势之下,他去不了医院了,因此只得花重金请来休斯医生,让他一路跟去香港。

    早在几天前他就定好了去香港的船票,如今事发,更要偷偷摸摸地走,因此只能委屈他们一下,让他们藏在船员储物的屋子里,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于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在香港有处私宅,若是能走得了,那自然好,但若是逃不了,他也只能尽量寻觅机会,以后再说了。

    “小齐?”薛文锡叫了一声,小齐几乎吓得屁滚尿流,即刻麻利地应声前来。

    “路上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这次再出岔子直接崩了你。”薛文锡面露狠色,当着小齐的面收好了自己的枪。

    小齐知道自己上次是犯了大错了,本来靳云鹤自己跳下车,自己也该跟下去才是,谁料到他竟然在后座上睡着了,也没有被气得头昏脑涨的薛覃霈发现,就这么一路跟回了家。

    醒来的时候才知道,竟然犯下大事。

    “好了,赶紧走,老王也跟着你们。”薛文锡站在门口,看了看这个自己从小长大,长大后却不怎么愿意回来的大房子,心想以后也未必有缘了。

    老王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火都没熄,就等着一脚油门就能离开。

    薛家有四辆车,如今一辆都带不走。

    曹管家站在薛文锡身后,面色无甚动容,然而看着看着,却也把头低了下去。

    薛文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曹管家,你辛苦这么多年了,现在房子还是你管,下人该打发的都打发走吧,出事了你就都揽到我头上,待不下去了你就走。我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你也自求多福吧。”

    曹管家点点头,朝薛文锡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四爷好走。”

    薛文锡不再看了,转身出门,把家里仅剩的几个人也都赶了出去。靳云鹤是一直在车里,老王接替了他的位置,正手握方向盘。

    薛覃霈和余绅坐在后排,余绅临走时看着薛文锡,牵扯出一个笑容:“薛叔叔再见。”

    薛文锡却只看见以前在自己家浑玩的那个小孩,他抬抬手,然后移开了眼睛。

    “再见。”

    薛覃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因此他又打开车门下了车,无声地给了自己的父亲一个拥抱。

    他知道这次自己错了,错得离谱,然而他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做不出任何有用的事,虽然薛文锡给他的父爱有限,可他已经很伟大了。

    薛文锡轻轻叹了一口气,拍拍薛覃霈的背:“再见儿子。”

    三个人两只狗,就这么默默地离开了上海。

    他们离开以后,薛文锡独自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这里已经不能算是家了,觉得有些沮丧。

    今天凌晨,薛文锡真正在司法意义上宣布放弃警署。以前他还有点势力的时候,少说身边也还有几个帮的上忙有些信用的事业伙伴,然而到了今天,半个中国都已经零落不堪,那些人也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他放弃了那么多,几乎是薛家全部家业,如今什么都没了。

    他知道此时跟随自己父亲的老一辈人肯定很失望,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他一直深信富不过三代的道理,也不觉得断绝香火是怎样的不孝,说来奇怪,本是在名利场摸爬滚打的他,曾经也真的很能坦然地放弃这一切。

    薛覃霈看样子不再会传宗接代,而自己也没有本事再把任何事业发扬光大。那些外国人,谁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呢?前路未卜,他真的想保护住还在的人。

    那么就这样吧。如果能逃就逃得远远的,靳云鹤不是还说过要给自己养老么?

    想到这里,薛文锡欣慰地抿了抿嘴角。他实在笑不出来,毕竟终于发现自己的这些想法十分天真。

    因此不再停留,他提上箱子,压低帽檐,匆匆离去。

    而这离去,并不能完全算是一场逃亡。

    薛文锡体味着身体里的种种愤恨,种种冲动,默不作声地留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此靳云鹤,他一定不会下这样的决心,放着太平日子不去过,反而要颠沛流离。

    横竖现在他们都走已经了,自己无牵无挂又是一人,命是自己的,他要做主!怕什么?

    他不是孬种,也不想作孬种,还从没人能在他这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后全身而退,别人从这里拿走了多少,他定会千百倍地讨回来。

    薛文锡不信日本人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作威作福下去,他不信这国家这么大,还生不出几个血性男儿,他不信这国家这么大,还不得不对那弹丸之地一再退让。

    薛文锡不信,所以他不走。

    他在上海待了大半辈子,从来也没离开过这里。而如今他走在自己的地方,却被自己养的狗咬了,反倒连家都回不得,他怎么能忍?

    既然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也看清了耿森平的真面目,那么他就更没什么好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在暗处,敌人却在明处——因此下了狠心,终究要争个你死我活。

    此刻的薛文锡像个影子一样穿行在小巷里,默默计划着自己所有行为。他要先找到那个外国人。

    之前为了救靳云鹤,薛文锡曾亲自找上门去,付了那人一半定金。本来说好人救回来以后再付另一半的,但既然已经失败了,他也不打算要钱,反而带上剩下的钱,要让他去给自己办另一件事。

    薛文锡只见过他一次,印象中那外国人说得一口流利中文,似乎是在中国长大的,身世背景不清楚,但应该是个独立的个体,没有组织和其他乱七八糟的麻烦,所以很保险。

    因为要避人耳目,薛文锡在路上花费了很多时间,然而即便凭借他对上海的熟悉程度,他也很难找到那人的住处。他住的地方挺不起眼的,并不在租界里面,而是在火车铁轨边上一幢废弃很久的工厂里——薛文锡奇怪他这么长久地住着居然也不嫌吵,心中很是敬佩。

    终于到达的时候,几乎已经是深夜了,薛文锡刚好碰上一辆黑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过去,在这个几乎荒凉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地方,他也只能凭借着响亮的轰鸣声才能分辨。

    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怎么一步步找来这里,薛文锡根本就想象不到这里竟也是上海,他的四周潜伏着高能过人的荒草,地上还弥漫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一步迈下去几乎就得沾上一脚泥。

    今天运气不太好,连丝月光都没有,天上比地下还黑,乌云厚得像床被子低垂着捂在人们头上,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憋闷。

    走了几步薛文锡实在是看不清路,便只能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着了,拿手一挡,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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