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手下未泄劲,良久微微抬头四顾,只见周围一片空旷,那帮家伙倒没一个愿意当电灯泡的。正晃神,底下白宇泽忽然停止了挣扎,蹙起眉低低抽气儿——
“怎么了?”他立刻松开手,以为是用劲太大,结果对方湿津津的坐起身来后首先摸索的却是自己的膝盖,清俊眉眼略微敛出痛楚的线条,没有答话。他迅速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是今天运动太久,腿吃不消了吧。”冷杉隔着裤子碰了碰患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白宇泽顿了片刻,随后也安静垂眼。“……这个伤,是你哥哥做的么?”
冷杉沉默。
“我会忘记你,忘记所有以前的事情……果然也是因为他?”
看冷杉强自压抑着却依旧露出很悲哀的神色,白宇泽忽然将手放在他脸侧,让少年的视线和自己平齐,目光平静无波。“……我都忘记了,所以已经没有多恨。如今你又重新回到我身边,所以身体也好,心也好,都没有多疼。难过大概是因为他事到如今还没有放过你……所遭受的一切不幸都历历在目,才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吧。
“把你忘得那么彻底,让你独自承担了这么久……对不起,小杉。”
脚下的潺水顺着山崖一泻千里直至发出轰然绝响,回声在空谷里久久萦绕不散。头顶的旭日微云仿佛在刹那间便跳转为浩瀚无垠的夜空,火流星拖着绚烂的尾巴纷纷坠落在无尽的地平线。
草叶不断刮搔着颈后敏感的皮肤,白宇泽阖眼回应着冷杉疾风骤雨般的亲吻,感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他的上衣缓慢摸索着,身体连同周遭的温度也一并被点燃、融化。
这是生猛的爱,动得那么厉害,像是一只你根本握不住的弹跳不止的脉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如何平息。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只要能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就算是立马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他也甘之如饴。
“……小杉。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姚绿后来终于在山顶一个小亭子边发现了宁子樾的身影,当时他正伏下身子迅速捞了那雪白的肉球入怀,接着便站直身子面无表情的顺了顺柚子背上蓬松的毛。
“嘿,你俩跑的还真够远的。”不悦的眯眼逼近,姚绿不经意间注意到宁子樾身后那间不起眼的亭子竟是个蹦极试营点,上面写着100元/人。一时兴起地开口:“要不要去玩看看?我请客。”话毕才注意到对方不自然回避的眼神,内心暗自叫糟。
“啊……,你要不愿意就算了,看我玩吧。”
“……别去。”
诧异停下脚步,姚绿回头望着他带着几分犹豫、晦暗不明的神色,当下了然。“放心,脚上有栓橡皮绳的。要是觉得场面太过刺激,你就在这等我会儿。”
宁子樾沉默了半晌,还是随他进去了。
“别一脸消沉,好像我要去赴死似的。”亭内,姚绿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敬业坚持,弯下腰熟练的亲自绑好安全设施,语气轻描淡写。
“虽然现在时机不大好,你还得听兄弟我一句劝。有些坎你要不正视它,主动迈步跨过去,这辈子也只能栽在原地爬不起来。不是叫你刻意遗忘,是让你因此而变强。”
待他重新站起身走到台沿,宁子樾眼底些微的茫然还未散去,就见他背倚虚空,唇畔勾起一抹轻到渺茫的笑。“你要是做不到的话,我来帮你。”
……简直一模一样。
崖边姚绿单薄的身影仿佛与记忆深处父亲的轮廓渐渐重叠,他还记得那日山顶冰冷流窜的风声,至亲脸上温存依旧的笑容,干涸的嘴唇轻微翕动:“以后……你也要一个人坚强的走下去。……”
“喂,你干什么?!”工作人员发出的惊呼猛然唤回了他涣散的神志,宁子樾一个激灵定睛望去,正看见姚绿平静的闭上眼,身体慢慢向后方的断壁倾斜。重点是,他从头到脚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到底怎么一回事?!!
心脏叫嚣着几近停跳,头脑还未及做出反应身体已抢先一步冲了过去,然而那不知何时竟偷梁换柱到自己脚踝的橡皮绳半途将他狠狠绊了一个趔趄,结果两人出于惯性一起乱七八糟的摔下了山崖。
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蓦然清晰,视野里所有的景物都以一种危险的速度飞掠伸扯成光怪陆离的线条,心脏深处维持机能的纤维好像随时都会逐一崩断,晕眩铺天盖地淹没了所有感官,想奔溃的呼喊、想将当年一跃而下的那道人影从脑海里疯狂驱赶,只是现在,还不行。
不知道凝固的时间究竟何时才重新开始了流动。
他一点点掀开眼帘,刺目阳光见缝插针地投射在里面,他不得不再次将其闭上,过了许久才忍住不适重新睁开。脚上的绳子已经绷直了紧紧勒入皮肤,宁子樾额角早就沁满冷汗,连大气也不敢喘。毕竟对于那根防护绳来说,它现下所背负的使命已远远超出了其正常情况下应承受的范围。
那么,此刻他手心里握着的,莫非就是整个生命的重量了么?
只是要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就已经耗尽全身的力气,分明是这么沉重、这么辛苦,却又绝对无法放手。哪怕分毫,也做不到。
“……你这家伙疯了吗?!”
最后他终于魂魄归位,当即大为失态的冲尚悬在自己身下面含笑意的那个人劈头怒喝,直用力攥得姚绿腕上都有了青紫的痕迹,目眦欲裂。十余年都不曾如此怒火中烧过,而这不同寻常的感情波动里究竟都包含了些什么复杂成分,他却不愿去深想。
而姚绿仰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收敛了笑容。“……可怕吗。”
浅褐色的瞳仁,倔强的嘴唇。
“我问你刚刚在跳下来的时候,还觉得那么可怕吗。”
宁子樾当时由于负气而闭唇未答。或许,也只是没有勇气开口说出那句话吧。
在那个瞬间,我又怎么还有闲暇去考虑除你以外的其他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五 昨日的他和他和他(三)
你是我一生刻意缱绻的梦,你是我一生无法忘却的记忆。 ——题记
“果然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妥。”谢赭忽然双眼发直的叼着筷子含糊喃喃,身边两人闻言同时抬起头来看他。
时正值午休,春日里风轻云淡,三人提前商量了下后便纷纷捧了外卖偷溜到楼顶天台,视野开阔又清静。虽说没待多久他们就因过于明媚的阳光浑身燥热起来,共同验证了这个季节某些特有的自然规律。
“哪里不妥?你的脑子又擅自联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白宇泽一边重新低下头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将油菜叶统统挑出来拨进冷杉的饭盒,一边漫不经心问。
冷杉则淡定的托腮纵容他左手持筷忙的不亦乐乎,甚至还托着那份正饱受蹂【嗯哼】躏的蛋包饭懒懒打了个哈欠。“两年过去你怎么还这么电波。不知道从不把话说完的人最欠揍么。”
“滚!”谢赭不出例外的又被他不屑的语气激怒了,但却依旧无法掩饰其眼底的愁云惨雾。后来他干脆把筷子一甩,正色地换了个姿势作沉思状,“首先,白暂时回不去家是事实,平日还好,周末总不能也一直窝在宿舍。刚刚我想了一下,唯今之计也只有我委屈点,敞开自个儿家大门了。”
“真的吗?”白宇泽有些意外的抬眼看他,正盘算着事情的可行性,立即就被冷杉一句毫不犹豫的“你做梦”给吓退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骂的不是自己。
“哈,你不知道从不听人把话说完的家伙最可恨了么。”谢赭得意扬眉表示终于在心仪的人面前扳回一局,然而白宇泽已经换了只手在专心致志的挑萝卜了。他见状无不扼腕的叹了口气,才继续开口:“其次,你家现在太危险,别住那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可能找上去要你的小命。”
冷杉略为不解的盯着他,眼里还残留着怀疑和冰冻三尺的不信任。“那照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谢赭云淡风轻的一口吞掉大块牛腩并响亮咂了咂嘴,可能是想掩饰语气的不自然。“……以后你们两个都到我家来住啦。”
他想一定是阳光太烈的缘故,说这话时连颊上都隐隐发着热,便下意识避开了余下两人瞬间安静下来的目光。有点丢人。
下一秒就差点被白宇泽撞过来的肩膀顶得翻过去,又在失衡之前被他紧紧勾住肩膀。白宇泽侧过脸,唇畔盎然笑意近在咫尺。还不及出声,又见余光里冷杉没什么表情的向他递过一瓶可乐,手指修长有力。
白宇泽在一旁轻笑着看他别扭的一把夺过那瓶冰镇饮料靠上脸侧,蜿蜒水渍自瓶身淌下断续滴落在地,却极是安静。
他记起他要他不必道谢时眼底认真执著的神情,终是将轻微开启的唇无声阖上。
有时候说的越少代表越多,所以我千言万语,化为沉默。
和煦微风拂过窗前,将随意摊在宿舍桌上的日记本刷刷又翻过几页。
午后的阳光将室内厚厚粉刷过的墙壁描摹上一片暖金,白宇泽打着哈欠捧了本小说窝在床头,时而懒懒抬眼去瞄姚绿身前逐渐被鲜艳色块填满的画布。宁子樾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漫不经心用毛巾乱搓着头发坐到正为贝斯调音的谢赭旁边。
意识在悠长旋律里恍惚了片刻,白宇泽不由自主将视线游移到敞开的阳台门外,那个于光线笼罩下夹着支烟冲他侧脸轻笑的俊逸少年。仿佛瞬间斗转星移,亘古的宇宙洪荒也黯然失色。
时光美好的不真实,又望不见尽头。
其实我也想知道啊。自己的过去,也曾这样幸福满足过吗?
回答他的,只有振翅划过城市天空的蹁跹鸽群。……
其实失忆之前的白宇泽本人,对于冷杉的印象远没有如今这么具象完美。恰恰相反,在他眼里他就是个外表光鲜的恶魔,内里腹黑到死,说是老谋深算都不为过——尤其体现在“勾搭”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