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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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劫-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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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程云逸。林迁登时明白了什么,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是楚流云,他最了解他,他不是能走上那条路的人。
  
  若不是为了那条路,那么,就只能是为了某个人了。
  
  林迁走近两步,凝目望着他:“流云,你是真要走?——真要跟他走?”他迟疑了下,近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是真喜欢他?”
  
  这原本是他当时骗他的话。现下,他却要同样地去问他了。
  
  楚流云迎着他目光,眼神打着颤,终于轻轻摇了摇头。
  
  林迁道:“那就别去!那里——那里太危险。”顿了顿,又道:“我不放心你去。”
  
  楚流云依然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眼底浮出一星泪光,扑朔着不肯落下:“可是我得去……我只能去。”他强自压抑着胸臆的起伏,嘶声道:“师哥,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不能眼看着你跟他!”
  
  林迁心底轰然一响,一时呆如木鸡,只能怔然唤了声:“流云……”楚流云的声音像块支离破碎的玻璃,一字字都扎进人心底:“我不能再看着他对你——他对你不好,我难受,他对你好,我更难受!我真熬不下去了……”
  
  林迁只能呆呆地听着,隔了移时,才开口吐出句:“流云,其实我……”他说不下去了,他也真是没什么能说的了。
  
  “师哥,别说了,我都知道。”楚流云缓过口气,转眼看向别处,低哑道:“你是真喜欢他,我知道。”
  
  “你愿意跟着他,跟着他……你其实是——是高兴的。”
  
  或者并非只是“高兴”,而是甘心。跟着自己喜欢的人,无论是高兴、不高兴,团聚、等待;乃至吃苦受罪、担惊受怕,心里都是乐意的,踏实满足的,是——心甘情愿的。
  
  就像他自幼跟着他,把他当做最坚实温暖的依靠;只因有他在,人生路上的一应风霜坎坷都不在意了——天塌地陷,万劫不复,若有他陪着,就都是心甘情愿。
  
  如今他不能再陪伴了,他便也只能走了。只是这一回,是要自己走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见一群陌生的人,把自己投进一件艰难而伟大的事业——他知道眼下自己还不够格,但天长日久,总会坚定起来,而后便可以忘了他。
  
  “师哥,你要保重。”
  
  林迁下意识站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掌心烫得像块焦炭。楚流云强迫自己狠下心,从他掌中抽出了手,低着眼睛又说了句:“……一定多保重。”便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正是初秋。天高气爽,头上湛蓝清澈的晴空晃得人眼疼。他大步向前走着,心头是那般茫然又决然。茫然到连脸上铺满泪水也不知,决然得却始终不肯再回头看那人一眼——尽管也许是这辈子的最后一眼。可他不敢看,他怕这一回头,就是一生也忘不了的追念。
  
  楚流云走后,林迁独自坐在厅里,默然望着窗外的那树法桐,心里想的却是小时候自己和楚流云一起学戏,他站在井沿旁的一棵柳树底下,天水绿的戏服披在单薄身子上,风一吹就和柳条儿一起拂动起来,仿佛他的人也是一株亭亭小树。
  
  一转眼二十年匆匆流过。那树一日日地抽枝拔蔓,把根深深扎进彼此心里,又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地,连根拔起,只留下一个钝痛的空洞,要靠岁月落下的尘土一点点填死。
  
  他就这么坐在窗前,由早到晚。直到祝载圳回来,进门看着他这神情,走过来问道:“……怎么了?”林迁抬眼望着他,老老实实道:“流云来过——来和我告辞。”
  
  祝载圳只是“哦”了一声,顿了顿,又似真似假道:“怎么,他走了就这么难受?”林迁没理会他话里的意味,又低声说:“他是要和程云逸一起去西南……去那边儿。”祝载圳看着他,一时没说话。林迁又问道:“那边儿……是不是很危险?”
  
  但凡踏进这个生死局里的,在哪儿能不危险?只是这话却绝不能对林迁说出口。他点上根烟吸了口,故意都喷在林迁脸上,故作轻松道:“危险什么?蒋介石打了三回都没打下来,还越来越扎实了,我看他们牢靠得很。”
  
  林迁给呛得咳了两声,极是勉强地笑了笑:“那就行。”说完便不再提这茬儿,只装作就此揭过了。然而吃饭时他却仍是失魂落魄的,祝载圳借故和他说话,见他也是心不在焉,索性也就冷着脸由他去。直到晚间上了床,他见祝载圳始终背朝自己,就着台灯一遍遍翻看文件,才察觉出他大约动了真气,便从背后把人给抱住了:“……祝少又上来小性子了?”
  
  祝载圳没回头,只是一手抚上了他手臂,淡声道:“没有。”林迁默了默,贴在他身后低声说:“你别不痛快。流云从小就跟我一块儿,我拿他当自己亲弟弟看,就跟你对你们家大小姐似的。他那个性子又……这回跑到那地方去,我是不放心——你真别不痛快。”祝载圳握着他胳膊的手微微紧了紧,隔了片刻才说:“我是真没生气。”
  
  他确实不是生气。他只是从他对楚流云的担忧上想到了自己——他相信自己在他心里要远远重过楚流云,因此等那天自己也上了战场,真不知,这个人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或许有人这般担忧着是种奢侈的福气,奢侈地让他不忍消受。
  
  他放下文件,转过身子搂住了他,和他脸贴脸地相对躺着。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交缠在一处,映着旁边那缕柔黄色的灯光,共同织成了一个缱绻温存的茧。
  
  “有件事儿得和你商量。”林迁迟疑了下,方才开口道:“流云走了,我要再老不回去……”祝载圳打断他的话:“不成。”他语气温和,意思却是不容质疑:“你不能回去,不安全。”林迁一笑道:“那事儿不是早过了?再说我还能在这里窝一辈子?”
  
  “就窝一辈子怎么了?”祝载圳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缓缓划过他的眉峰鼻梁:“不缺你吃,不缺你穿……我又不是养不起你。”林迁微笑道:“是,祝旅长养得起,十个八个都养得起。要不然干脆把整个班子都养着?”
  
  “那不行,媳妇儿只能养一个。”他手指落到他嘴唇上,轻轻地按捻着:“再说还没娶过门呢,哪能把你娘家人都养着。”
  
  林迁好气又好笑道:“快别胡说了!和你说正事呢。”祝载圳也收敛起满眼的调情促狭气,正色道:“这两天形势紧张,楚流云如果真跟程云逸投共,庆云班你还是不去的好。”他并没把话真正说透,林迁却也非一窍不通:奉系一派与中'共宿怨颇深,当年李大钊便是被张大帅下令绞杀,如今张学良又宣布听命南京中央,在对待“赤化分子”这一节上,自然不会纵容同情。如果自己真因楚流云的缘故被牵涉进去,祝载圳的立场怕就有点为难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下处境之荒唐:一头是他的亲人,一头是他的爱人,他们中间只隔着一个自己,却是走在完全敌对的两条路上。
  
  两个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都是一样的——中国人。
  
  他在黑暗里睁着双眼,耳边是那人沉静轻长得呼吸,面前却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只看得心底也越加昏懵起来。他摸到祝载圳的手,轻轻地握住,低声说道:“可那些人……我不能不管他们。”
  他半天没有回答,似乎已经睡着了。就在林迁也要放弃等待的时候,才听见他说:“……以后我陪着你去。”
  
  这话说得极是平淡,像是平时入眠前那句“睡吧”一般寻常。然而林迁听着耳里,却觉得如同一股热泉灌进腔子里,瞬间一颗心温得发酸,甜到发苦。
  
  他知道,这个人是把一切他能做的,能给的,不论是应不应该的,都给了他了。
  




45

45、第 45 章 。。。 
 
 
  许是一个月未上台的缘故,“林仙郎”三个字的水牌一打出,当晚庆云社的戏园子里又是爆满。外间局势是一天坏似一天,此时再听这出“良辰美景”,反而更有种自欺欺人的投入,又或许是正因明知好景不长,眼下更是要奔命似的抓住每一点快乐,因此端的是台上啼笑,台下颠倒,同演了一出忘情痴迷戏。而祝载圳倚在二楼包厢的围栏上,眼望着楼下这喧然众生相,一时竟有点物伤其类:说到底,自己近来对那人的百般迁就,无非也是同样的缘故——时日无多,生怕来不及。
  
  一时台上戏到了结尾,才子佳人携手同归。座下叫好声一片,热闹又世俗的,竟惹得祝载圳也不由得笑了一笑。然而这丝浅笑才现,便僵在了唇边,带上了一层戒备的寒意。
  
  对面包厢里有个巴掌声固执地响着,循着单调又冷硬的节奏,一下一下的,在一片欢烈的喝彩鼓掌声中尤为突兀。祝载圳冷冷望着那个半隐在暗影里的人,绷紧了嘴角,不语不动;倒是后者先停下手,对着他微微一笑:“祝君,久违了。”
  
  “……同学七年,以为祝君已被锤炼成了纯粹的铁血军人,想不到回到满洲才不久,祝君就也和他们一样,喜欢听着这种声音,”他走到祝载圳面前,低促地笑笑:“醉生梦死。”
  
  祝载圳依然坐在椅子上,冷然瞥着他:“那么佐藤参谋来这里,又是为什么?”“为了看清全部的满洲。你们中国的兵家不是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佐藤往楼下瞭了一眼,悠然道:“我们大和民族也有句老话,‘欲要征服,必先要了解’。”
  
  祝载圳只是冷嗤了一声。佐藤又道:“不过确实很美,虽然是唱着颓废的靡靡之音,但是很美。我想中国的味道,就是这样吧?”说罢转眼看向他,低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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