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成扶著碉堡的拱门,正拼命喘著气,满身狼狈不堪。因为夜晚无法看得清山路,所以他身上和脸上都是被野草划伤的痕迹,脚上只穿著一只鞋子。
将口袋里的两盒药丢过去,苏子成说:“一次三颗,快给他喂下去。”
他说完便一屁股坐到地上,累得连手指也不想动。程逸顾不上惊讶,立刻照他说的话去做,将那几颗能救命的药含在嘴里,喝口水後给莫道然哺下去。苏子成看来是累坏了,但却松口气,靠在墙上慢慢地等体力回复,因为腿不好的关系,来回只需要三个小时的路程他足足用五个多小时。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莫道然出了一身汗,虽然人还没清醒,但体温总算回复正常。
经过一晚的折腾,两人都疲惫不已,顾不得环境恶劣,闭起眼就睡著了。
电视机屏幕里的画面闪了又闪,茶几上都是外卖的饭盒,报纸和名片更是随处乱丢,原本整洁的客厅变得凌乱肮脏。
楚凡强制自己从沙发里爬起来,到浴室里用冷水洗脸,当看到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时,他用力地把洗手盆上的东西全都一扫而下。牙刷和各种洗沐用品散落在地上,楚凡捶打著镜子里的自己,最後无力地坐在马桶盖上。
因为无法专心上班,已经不好意思再请假的他干脆把工作辞了,他根本没有向费翔解释,只是邮寄一封辞职信了事。苏子成再次失踪的第四天,楚凡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警方让他等消息,却迟迟没有答复。
这次他没有胡乱的四处寻找,因为明知道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被通缉的莫道然一定藏了起来,而且很大机会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但无事可干的楚凡更是觉得辛苦,每次只要电话响起时,他的心跳都会加快,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他今天出了门,坐在教堂里合起双手,像个虔诚无比的信徒。神说,每个人都有罪,神说,只要忏悔就获得原谅。楚凡觉得自己真的有罪,如非这样,上帝为何总不停地折磨著他。
“年轻人,看你的样子好象很苦恼。”有人坐在他的身旁。
楚凡抬起头,看到身边是个外国籍的老人,穿著黑色的长袍,胸口戴著银色的十字架,皱纹密布的脸上带著亲切的微笑。
老人蓝色的眼珠看向他,说:“你好,我在这间教堂工作,朋友们都叫我贝克神父。”
“你好。”楚凡礼貌地朝他伸出手。
“如果有烦恼的话,就向上帝祷告吧,他一定会听得见的。”神父握住他的手说。
从此之後,楚凡每天都到教堂来,他捧著厚厚的圣经,坐在椅子上很仔细的翻阅著。这里除了贝克神父还有两位修女,给他的感觉都很亲切随和,楚凡跟他们学会了祈祷,学会了相信上帝是爱著所有的人。
“贝克神父,如果我加入天主教的话,神会庇佑我的爱人吗?”楚凡问。
“放心,你不会加入天主教,至少暂时不会。”神父俏皮地眨眨眼,说:“爱是虔诚的,是别无所求的,如果你不是因为爱上帝而想要加入的话,我是不会批准你入教的。”
“真遗憾,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爱分给上帝了。”楚凡说。
“难道你只爱你的情人而不爱母亲吗?”贝克神父问,见他摇摇头才继续说下去:“所以,爱有很多种,伟大的天父并不会剥夺任何人的爱,而是将爱奉贤给更多的人们。”
“很高深,如果我悟懂了,那麽会再回来。”楚凡站起来,尊敬地说:“贝克神父,希望到时我能带著爱人一起来看你,也希望神会祝福我们。”
“会的,孩子。”贝克神父说。
楚凡向他道别,然後走出教堂,在他身後,锺声响起白鸽飞翔。
“小成,阿逸,你们不会离开我对不对?”这是莫道然清醒後便问。
程逸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点点头。
苏子成温柔地凝视著他,却说出最残酷的话语:“对不起,当年我任性地离开你之後,就再也没有资格回到你身边,你该清醒过来,看清谁才是值得你珍惜的人。”
“不要!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你是爱我的,为什麽要说对不起?”莫道然歇斯底里地追问。
病了一场,他的模样看起来更糟糕,脸色犹如灰死般泛著白,双眼却炯炯有神,明亮得令人发慌。莫道然扑上去,掐著苏子成的脖子,在他身上撕咬著,尖利指甲在他脸上身上抠出一道道的血痕。
苏子成没有反抗,只是艰难地把字一个个从嘴里吐出来:“如果我和程逸之间你只能拥有一个,你会选择谁?”
可莫道然像听不见他的话,只是边粗暴地折磨他边喊:“休想!不可以离开我!你们谁都不可以离开!”
“够了!”程逸上前奋力把他拉开,柔声说:“然,快冷静下来,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冷静点!”
莫道然虽然没再动手动脚,可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程逸,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吃痛的苏子成。
“听著,我绝不会离开你。”程逸捧住他的脸,大声地说。
“阿逸……”莫道然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苏子成撑起身子,抹了抹火辣辣的侧脸,手背沾上丝丝殷红。程逸轻拍著怀里的人,眼神是温柔的,却也是绝望的,他用手指擦掉莫道然眼角的泪,然後把唇落在那块丑陋的疤痕上。
“我会一直陪著你,照顾你,直到生命的尽头。”程逸用湿润的眼睛锁住他,无怨无悔地说:“莫道然,请你相信我。”
虽然脸上的伤虽然有点疼,但苏子成仍能忍受,而他却咬紧牙龈,抑制想要大哭的冲动。他们的承诺像童话一样美好,经不起现实的摧残,终会枯萎在残酷与无奈的土壤里。
但,人们不是都相信过童话吗?曾经。
莫道然是哭著睡著的,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但却缺乏资源上的供应,迟迟未能恢复健康的状态。太阳渐渐下沈,月亮慢慢升起,横古不变的轮回交替,又一次在空中上演。
对待枯燥和无聊,苏子成比平常人更有耐心,当他在心里默数到刚好五万零一千的时候,被程逸给打断了。
“你走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虽然声音很轻,但苏子成还是听到了,转过头去,就看到程逸被烛火照亮的脸。他仍把莫道然抱在胸膛,像对待珍贵的宝贝,这画面安详而恰静。
“他有我就够了,你是多余的。”程逸说。
苏子成露出犹豫的表情,问:“莫道然醒来後,你真的能安抚好他?”
程逸点点头,说:“快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感激地看他一眼,苏子成站起来,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当他跨出碉堡的瞬间,突然握紧拳头,他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拔腿往向幽黑的山路奔去。程逸合上嘴,他在心里盘算著,只要安抚好莫道然以後,就带著他一起回家,相信父亲会有办法安排他们偷渡到国外。
也许是先到云南或者缅甸这些比较贫穷落後的地方,但等风声过後,再转到欧洲或者南美洲比较文明的国家寻求政治庇护。他认为,除非莫道然不在自己身边,除此之外没更可怕的事了。
可很快,程逸美梦就破碎了,简直快得让他难以置信。
莫道然在下半夜醒来,看不到苏子成的身影,便立刻要冲出去寻找他。程逸死死抱住他的腰,却仍无法控制他的疯狂,於是硬将人推到一边,用身躯堵住了碉堡里唯一的拱门。
“滚开!快给我滚开!我要去找小成!”莫道然凶狠地捶打他。
程逸不还手,却也不让开,只是被他打痛时一次次地推开他。莫道然已经彻底的变成疯子,五官扭曲,眼睛血红,不停地用暴力冲撞著程逸的身躯,最後用牙齿咬住他的手臂。
“然,冷静点!你有我就够了!我是不会像苏子成一样离开你的!”程逸大声地吼,边忍受著手臂的刺痛说:“快冷静下来,我们一起去国外,然後重新开始,我会永远陪著……”
他未完的话语,被无情的刀刃刺断。莫道然从黑色的包裹里翻出把尖锐的瑞士刀,狠狠地刺进他的腹部,程逸低头一看,整把刀没入自己的身体里,只留下一截黑色的刀柄。
“然,你……”程逸捂著伤口,缓缓地倒在地上。
他微微抽搐著,脸上有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莫道然跌坐到地上,惊恐的看著自己满手都是鲜血,愣了愣,然後手脚并用地爬到程逸身旁。
“你这个骗子,你背叛了我,把小成还给我!”莫道然更用力地捶打他,见程逸毫无反应後才惊恐地叫:“阿逸,你受伤了……流好多血……”
程逸已经没办法回答他,张著嘴喘气,胸膛剧烈的起伏著。可渐渐下去,进的气多出的气少,身体里徐徐涌出的液体,在他身下形成一个殷红的血滩。他哀伤的看著莫道然,看著他慌乱地压住自己的伤口,但却仍无法抑制涌出的血液。
“是我做的吗?是我伤害了你吗?”莫道然哭著问,俯下身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阿逸,你快回答我!你答应不离开我的,你答应的!”
莫道然傻傻地听著,他心跳逐渐变慢,变轻,到最後再也听不见。
可他的眼睛闭起,眉头松开,嘴角甚至带著固有的那一抹微笑,仿佛只像是睡著而已。莫道然收住眼泪,恍恍惚惚地坐在程逸身旁,他用手拔出瑞士刀,仍温热的血溅到脸颊上。
“你这个大骗子……”莫道然含恨骂著。
当冰冷的刀刃一点一点刺入身体时,莫道然闭起了眼。他凌乱的思绪已经无法分析现在的情况,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和这个人分开。
在楚痛来临之时,他终於想起来,原来他们之间也有过快乐的往事。
那时他的病才在初发阶段,医生说要多出去走走,於是程逸把他到这座山上。当时忽然下起大雨,程逸拉著他在山路上小跑著,找到这座碉堡。後来雨停了,天上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那时程逸帮他擦去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