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曾经的小维尼多么可爱呀,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只是在成长中失去了翅膀”老头嘟嘟囔囔,摇头表示遗憾。他回身过来,朝人群中高人一头的红发蒙面男人一点,“你觉得他会把小可怜送回鸟巢吗?”
“让一头非洲狮护送小羊羔回到母亲怀抱?”维克多撇撇嘴,摆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列奥,船长哪个方面像个善良少年了?”
“如果鸟巢里有一大块金子呢?上帝专门为善良的人准备的报偿。”达芬奇仍不甘心,列出诱人条件。
“那么船长会一枪把鸟巢打下来,而不是费力爬树。用利益勾引恶人做善事是玩火的行径。”维克多皱眉,“列奥,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头叹了口气,朝远处那小小的人影望去。
“世事多艰难”他轻咳一声,脸上轻松和蔼的表情消失了。“维克多,虽然归巢没什么可能,但真相必须有人知道。我有点事要告诉你,关于‘沉默小姐’。”
沉默小姐今天穿了一件薄纱覆缎面的绿裙子,脖子上缀一颗顶级祖母绿,把她乌黑的眼瞳上映出一层绿莹莹的水光。
只是羽毛面具下的脸色也有点菜绿。
瓷碟里的冰激凌快要融化了,奶油的香味近在咫尺,尼克却只能表现出没胃口的样子,坐在桌旁用小勺优雅的拨弄着。船长又在讲那些听不懂的话题,还假兮兮的朝同桌的女人们不停微笑。
尼克在心里吐舌头,一分神,餐巾掉在地上。不想给牛皮糖们搭讪的机会,尼克立刻弯腰去捡,却无意中看见桌布下一幕隐蔽的小剧场。一只光裸的脚踢掉鞋子,从裙边伸出来,勾在邻座黑亮的及膝马靴上。
尼克面无表情的捡起餐巾坐好。但见靴子的主人海雷丁若无其事,旁边的庞巴迪夫人依旧高雅端庄。
云雀清亮的鸣叫着穿越天空,庭院另一角,一只玻璃杯跌碎在彩石铺就的地面上。
“怎么会!这太离奇了列奥,你能确定是真事?!”维克多直愣愣的站着,羽毛面具也掩不住他惊诧的目光。
“我不能。”达芬奇的手空空一按,“安静地坐下年轻人,我可不想搞得尽人皆知。”
他说:“一切都是推测。但我亲眼见过、亲手为这两人画过像。二十五年前,那位集双王血统于一身的女子还没出阁。苍白的脸,古井般的黑瞳几年不见,那孩子出落得更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列奥,你超群的记忆力我从不怀疑。但除了母女,陌生人也可能碰巧长得很像。”维克多仍然不可置信,“你知道的,有时候巧合简直像奇迹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奇迹,维克多,就是概率的巧合,总有其发生的理由存在。”达芬奇说,“这只血脉已经近亲结合许多代了,你注意过那孩子的双肘吗?用你解剖刀般的眼光?”
“是的,关节处的骨骼稍有一点先天畸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我想这影响了使力方式,尼克的双臂关节灵活的异于常人,能拧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维克多停下,嘴巴慢慢张开。
“难道那一位也?”
列奥纳多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这种病变是很罕见的,我就是以此给那孩子设计了镰刀。而那一年那一天” 达芬奇垂下眼睑,超常的记忆力让二十多年前的回忆如油画般清晰可见。
“那一天她穿了一件露出半臂的裙子,是墨绿色的天鹅绒,缀着繁复的花边,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画像大概会送到她未来的夫婿手中,她有点羞涩后来,我提议露出手会更美,她就把长手套褪下来了。我观察到面前的双肘有些与众不同”
老人的眼睛瞪着虚空,手指在膝盖上不停描画着,似乎正在重复那次创作。过了很久,他终于从回忆中抽离,沉重的道:“我不知道这种异常的关节是否灵活,但二十五年前,我想这幸运的女孩儿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举起比化妆盒更沉的东西了。谁知她后来的命运会如此悲惨。”
维克多沉默了。那个在血雨中挥舞重型镰刀的家伙,很难说她的命运比母亲有什么改善。
“列奥,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那么这个秘密必须烂在我们两人心里。与其眼看着希望破灭,还不如让她一无所知。最强壮的雏鸟已经长大了,绝不会允许有人分享它的食物,哪怕只是假设。”
“哦哦”老人从喉咙深处发出失望的声响,“你总是像刀子一样说出真相。”
“谢谢夸奖。”维克多低头抚胸。
达芬奇摇头叹气,“如你所说,机会太渺茫。我只告诉了你一人,至于那位船长你说得对,野心太大的人,不适合送鸟儿归巢。”
黄昏降临,马车朝着落日奔驰在道路上。
尼克照例踢掉了带木跟的鞋子。无视维克多批评的目光,她坦然靠在椅背上,让受了委屈的脚趾一个个舒展开来。
“这是老头儿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说以后大概没机会见面了。”维克多叹息,把一个小纸卷递给尼克。尼克展开纸条,上面仅有寥寥几句话:
“妮可,是希腊神话中胜利女神的名字,她高贵坚强,战无不胜。
另祝,一帆风顺。
L·D·V”
“这是什么意思?”尼克问,纸条里每句话都认识,但和在一起就莫名其妙。
“自己理解。”
尼克费解,把纸条来回研究几遍,仍然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下午发生的事。随即伸出只脚丫,干脆利落的踩到海雷丁的靴子上。
“船长,这是什么意思?”尼克好奇的问,“我看见桌子下面有人光脚踩你。”
马车里静默了三秒,维克多率先笑起来,一边捶胸一边咳。
“这是一个女士的邀请,关于一些有趣的床上运动。”海雷丁看看靴子上那只白生生的小脚,又看向尼克清澈的眼睛,一板一眼回答道,“意思你自己理解。”
离开巴黎
1516年初夏的一天,白底黑沙漏的海盗旗迎风招展,一位大海盗像个即将远行的英雄般,在漫天飞舞的花瓣和欢呼中。
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墙角那堆垃圾里钻出来,灰皮油光铮亮,从肚子的饱涨程度来看,它要不是怀了一窝小鼠,就是吃了一顿豪华大餐。同一堆垃圾之上,两个脏到分不清性别的小孩儿还在翻找耕耘着,暴突的肋骨和饥火燃烧的眼睛显示他们的业务没有灰皮小同事精深。
横流过小巷的污水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那是人畜排泄物发酵过的味道。在这个没有任何排污系统和公共卫生设施的城市里,住在二楼的人会迎着朝霞打开窗户,毫不愧疚的把夜壶里的东西倾泻到大街上。
这里是巴黎,而且并非贫民窟,只是‘花都’的另一个位面。
一个缠头巾的清秀少年牵着两匹马,站在街边阴影里等人。欧洲大城市普遍弥漫的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以至于从心底产生一种自在感。他甚至下意识的四处张望,辨别垃圾里可以回收再利用的东西,还有路上行人钱包的价值。
小巷里一扇木门打开,一个披着灰斗篷的高个男人走出来,兜帽盖住了头发和脸面,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斗篷是粗羊毛质料,但靴子却是整张上等皮,银马刺在灰暗的小巷中闪着光芒。他向周围一扫,见一个披着黑袍的胖子站在少年面前,像是在说服他什么。
“我瞧你是在等主人吧?十六个国王铜币怎么样,旁边那个巷子没人。”胖子搓着手,肥厚嘴唇被唾液润得发亮。他从黑袍里掏出一枚钱币,在少年面前晃着,“足份的新铸大钱呢!就一小会儿,绝不浪费时间,你主人回来前肯定办完。”
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随着那枚厚实的钱币晃了两下,待收回心神,正要拒绝的时候,只听一声惨嚎,黑衣胖子五官扭曲,滚着跌进路边恶臭的泥泞里。
“抱歉,他主人回来的早。”海雷丁气定神闲站在胖子刚刚的位置,马鞭轻轻敲着手心,对尼克道:“一个铜子儿就动心了?怎么也得看见双柱银币吧。”
“这可不是我的错船长,是你非让我洗干净脸的。”尼克立刻洗清嫌疑。她不懂桌下优雅的调情,对街边的讲价却颇有心得。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在上流社会不算什么,但在这灰暗的街道上,可是不少人眼中的好货。
“照我原来那样,麻烦就少得多。”尼克伸手在灰墙上一抹,熟练地蹭在脸上,再匀给脖子一点。瞬间,维克多苦心栽培的淑女打回原形。
海雷丁瞧了她片刻,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朝城南奔去。尼克赶紧上马追赶,忍不住提出疑问:“喂船长,我们不吃早饭就动身吗?”
这个清晨,坐着有软垫的舒适大马车、在花瓣和欢呼中离开巴黎的,只是某个穿着船长衣服的红头发下属。而她,冲锋队的尼克队长,凌晨三点就被老板从被窝里揪出来干活,且眼看着连早饭都没有着落。
海雷丁在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恶臭中皱紧眉头,绷着下巴低声道:“在这里,不可能。”
“可出了城只能从地里偷萝卜吃了”尼克小声咕哝,“而且这里又不算很糟,有味儿说明城市有活力,只有瘟疫导致的尸臭才需要警惕呢。”
海雷丁不再理她,轻踢一下马腹,加快出城速度。身后,继续传来少年商量的言语:“不在城里吃也行,我们买些饼子再上路吧?弄俩苹果也行,我看见附近有水果摊!船长?!”
巴黎之旅结束了,高大的城墙渐渐消失在身后,这座缤纷繁华又肮脏龌龊的城市依旧伫立在塞纳河上。
海雷丁的这次出行很秘密,卡尔和维克多早上起来时只看到一个紧张的替身,和一张‘你们先走’的纸条。处理完巴黎的情报事宜,海雷丁就带着尼克从原定路线返回马赛。骑马比坐车快得多,两人很快就把大部队抛在身后。
六月的欧洲大陆已是初夏,阳光照射在法国腹地广袤的森林上,如一片绿色的海洋。天气晴朗时,矗立在远方山丘上那些巨石垒砌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