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娘子 作者:道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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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 作者:道葭-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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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安,这恐怕是你思虑过深之故。”和公子宽慰他道:“你爹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即使他别处有过错,但为人子女,哪有为此记恨的?” 
王葵安又长叹一口气,摇着头,目光落到茶铫上,良久:“我总是……梦见走进那屋子里,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像三座坟……” 
* * * 
到了清明正日,游春踏青的人尤其多,沿着小秦淮一径出到城外,都是车马和游人。 
桃三娘绞了青青的艾叶做出许多青团,又掐了最嫩的草头拌成小菜待客。 
这一日的欢香馆当真是门庭若市,三三两两的人,车马喧嚣路过。我因帮着店里生意,不停跑出跑进地斟茶递水,送点传菜,忙得不可开交。 
过了午后,就见王员外领着王葵安及一众家眷竟也来了,桃三娘连忙上前招呼。和公子不在,但王葵安照旧是让小厮转话准备风炉,他要亲手烹茶。而王员外看来情绪也颇佳,笑容可掬地对桃三娘说:“我们都逛了半日,她们平时都少出门,也吃惯了家里厨子做的饭,今天也让她们来尝尝你的手艺。有什么现成的小菜快先上些来。” 
我在一旁赶紧先把青团和草头各拣了两碟拿上来,桃三娘再领着我到厨房去,将现成的糟鸭蛋、春笋干丝鸡汤又各送了一大碗来。 
王葵安从自带的包袱里拿出茶饼敲开,以炉炭轻轻烤过,没有预备的好水,只好改用井水,旁边一个小厮打下手,他独自守在炉边烧茶,王员外身边一位随行的女子许是口渴,见他这样太慢便嗔道:“大少爷的烹茶功夫真是做到家啦,只可怜我们都等到要渴死了。” 
王葵安头也不抬、不冷不热地道:“那你就喝店里的茶水罢了,不必等我。” 
那女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向王员外道:“老爷啊,你最爱吃鲤鱼的,让小二去传厨房做道鲤鱼上来如何?” 
王员外点头然后吩咐小厮:“照四姨奶奶的话去传。” 
小厮刚要走,坐在王员外桌对面的一女人却叫住:“慢着。” 
小厮站住,那女人道:“老爷和我都爱吃鸭骨熬的粥,你让厨房做来。” 
“是。”小厮应了跑去。  
 
 王员外倒不置可否,但我却发觉方才说话的两个女人之间却很有点不对付的颜色,小厮们都是小心伺候,拿捏着不敢有错。 
舀出的茶分别放到王员外和几位同行家眷面前,王员外尝了,皱眉道:“把茶都焙焦了,有苦味。”便把杯子放下不喝了,想起什么又问道:“和公子几时回来?” 
王葵安低头答道:“是,和公子是回临安老家几日,恐怕还得五、六日。” 
这时方才点鲤鱼的那个四姨奶奶又吩咐小厮道:“这青团子好吃,带几个回去给二少爷。” 
王葵安自从那次发病卧床好了之后,我再看见他时,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一改过去放荡行事的德行,反而心事重重的,这会儿王员外不和他说话了,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下首,窗户外还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烟气蒙蒙的,他也不知在看什么。 
吃过了饭,那位姨太太就问桃三娘有没有花茶,那意思就是要另泡一壶花茶来喝,而不想再喝王葵安做的茶了。桃三娘连说有的,从柜台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来,却就用王葵安刚才用的风炉子,看那煮茶的铫子里还有茶叶,桃三娘也不倒出里面的茶,就直接加上水,打开手里那包东西,竟然是些干的白梅花和青竹叶,用筷子夹了撒进去后,她一边等着水开,一边还笑说道:“王老爷是最懂茶的人,可晓得我这茶是什么名堂?” 
王员外也觉得稀奇:“不知。” 
“我这炉子里面,烧的是松木炭,加上梅花和竹叶,正是齐全的‘岁寒三友’呀。”桃三娘打趣道。 
“噢?是了、是了!”王员外笑着点头:“想不到老板娘还是个文雅之人。” 
“哪里哪里,随口胡说着玩儿的。”桃三娘待水慢慢开了,再放几颗冰糖进茶里,一时间店里清香四溢,其他桌的客人也都不住地伸脖子来看。 
王员外连夸桃三娘,想不到她的烹茶手艺也这么好。 
“其实啊,还多亏了大少爷的茶叶,第一回的汤太浓就苦了,第二回才正好。我这点东西算什么呢?若只有干花和竹叶,哪能来这样的茶色和香气?”桃三娘一迭声说着,舀出几杯捧到众人面前。 
众人喝了,也是没有说不好的,王葵安似乎也不在意,一行人喝完茶歇够了脚,没什么特别的情状,就走了。  
 
 哪知道,第二天就听街上的人们议论说,王员外家里昨夜出大事了。 
天刚擦黑上灯那会儿,先是园子里闹蛇,一条比人胳膊还粗的黑蛇突然从花丛里游出来,把路过的四姨太和二少爷吓坏了,一干下人追着打半天,足闹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打不到。 
王员外和管家则一直在西厢房里谈话,外面闹蛇时他们也没在意,后来一个小厮给送进一杯茶,员外喝时说了一句,茶怎么一股焦味?不香。 
管家正要起身去张罗给他换一杯茶时,就听‘扑通’一声,员外翻到地上,管家过去扶他起来,却见他脸都黑了,吓一大跳,连忙把他扶到榻上,再回头去叫人,正好方才送茶来的小厮还在门外,便过去一脚把他踢了,问他端来的什么茶,可谁知不曾想这一脚踢下去,那小厮栽在地上也不动了,扒过来一看,额头太阳|穴正好触在地面一凸出的石尖,‘突突’地往外冒血。等其他下人拿着灯赶过来时,这人已经断气了,管家白白气得跺脚也没法子。 
家人只好遣人报了官府,请来医生,王员外这时已经只有出气的份,没有进气的力了,几位姨娘顿时哭得震天响。管家也被锁了,幸亏大少爷王葵安出来与官府来人周旋几句,送些银两不叫为难管家,才被带走的;请得离家最近的谭大夫来之后,仔细看过了,也说不清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只好叫人熬些芦根甘草水来灌下去,都没见起效,再在内关、外关、足三里等|穴位处施针,半晌人还是不醒,谭大夫急得满头大汗也没办法,便说出还有一条方子,只是不敢用。家人一再追问,他才说员外是喝下了毒茶,所以必须让他大吐才能活命,有一条古方,三国时候郭汜大将军就用过的,十分凑效,乃是用粪汁灌饮下去,一吐即好。而若得陈年地下贮存的粪液,其性苦、寒凉,效果亦更佳。 
一众家人听得大骇,纷纷摇头绝不赞同。惟有王葵安,最后还是认为活命重要,自己亲自跑到茅房舀出粪汁去灌他父亲,结果王员外还真的吐了一地,体内的毒也发了出来,面色终于由黑转红,虽然发起高烧,但还是醒了过来。 
这一折腾足足闹到天亮,因为一整夜王家的小厮就满城跑,官府差人也是来回几遍,早就被好事爱打听到人知道了,一下子给传得沸沸扬扬。  
   
 王员外喝茶中毒,当时虽救活过来了,但也从此再没下过床半步;管家误杀了人命,后来官府彻查,竟都不知道这小厮是哪来的,似乎是个冒名顶替进府行凶的人,官府查访好几遍也查不出任何究竟,王家背后使了不少银子,又帮管家暗中疏通,但官府审理并最终草草结案之后,仍然判了他个流徙罪。 
这王员外家,一时间没了多年得力的管家,王员外又生了重病,生意立刻一落千丈,不过幸好店里还有几个年长的老伙计十分忠心又有份量,这才把几家分号的局面稳住,没有太大失损。 
看着王家接连遭逢坏事,江都不少人就背后谈论,说这苗头从大少爷王葵安发疯卧病起就有了,那时候大街上就有不少人听见他喊: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家里有条黑蛇云云,看来是早有预兆啊,只可惜无人觉悟到而已。 
又过了不多久,大约一月有余罢,王员外终于病重不治,撒手去了。 
江都很多人说起这事都摇头惋惜的,说他丢下几房年轻漂亮的姨太太,一个败家子儿和一个年幼雏儿,着实可怜。 
时日过着,不知不觉,花落叶茂,立夏时节,天就慢慢热起来了。 
欢香馆的生意照旧是红红火火的,桃三娘每日都忙忙碌碌。 
忽然一日晌午间,那带着书僮的和公子与王葵安二人,竟来了店里。 
进门之后,坐到他们以往惯常坐的位置,仍然是书僮招呼何大要风炉煮水,但看起来不同的是,王葵安穿了一身热孝,面色淡然。 
和公子让桃三娘做些素斋菜,两个人便喝着茶,低声说话。 
我随桃三娘到厨房去,她要做一道青菜梗烧面筋,我便帮她摘菜梗子。 
“三娘,”我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他们第一回到店里来时,你就说过王员外家会出坏事的吧?” 
“说过?”桃三娘将一把干金针泡进碗里:“我忘了啊。” 
“你说过的。”我争辩道。 
“嗯,反正他家是出坏事了。”桃三娘笑道。 
我见桃三娘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 
姓和的男子和王葵安吃完饭,临走时,王葵安还送了桃三娘一小篓茶饼,说是答谢她的厨艺和茶艺。 
再后来,听闻那王葵安身为长子,自然就承了家业,虽仍是乖张放荡,总少不了眠花宿柳的行事作派,但他还是与那位教养高尚的和公子成了至交,也因了他,王家那份茶叶生意越是声名远大了。 
很久之后,我还想起,其实王员外是被自己的儿子害死的,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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