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国-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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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国-莫言-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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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钩儿同志!究竟是谁内心虚弱?你闯入私人住宅,强Jian我的老婆,证据确凿,”他拍拍衣袋里的胶卷,继续说,“身为执法人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一抽嘴角,嘲弄道,“谁内心虚弱?”
丁钩儿咬着牙根说:
“是你老婆强Jian了我!”
“真是千古奇闻!”金刚钻抽着腮肉说,“一个武艺高强、手持枪械的壮年男子,竟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强Jian了!”
侦察员把视线移到女司机身上。她仰在地板上,目光迷离,如痴如醉,鼻孔里流出两股鲜红的血。丁钩儿的心哆嗦起来,女司机灼热的腹部留给他的美好感觉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使他的眼睛一阵酸辣,眼泪几乎要涌眶而出。他蹲下去,扯起狼藉在地的睡衣袖子,擦去女人鼻子和嘴巴上的鲜血。他后悔自己下手太重。手背上有两滴米黄|色的水珠,大颗粒的眼泪从她的眼里噼噼啪啪的跳出来。
丁钩儿抱起女司机,放到床上,拉过一条被子盖住了她。然后,他跳起来,扯下了悬挂在吊灯上的背心短裤,穿好。又拉开门,从阳台上取回自己的衣裤,穿好。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枪金刚钻抽着腮肉看着他退掉顶门火,把枪挂在腰带上,坐下。他说:
“咱俩摊牌吧!”
金刚钻说:
“摊什么牌?”
丁钩儿说:
“你装什么胡涂?”
金说:
“我不糊涂,我痛心。”
丁说:
“你痛心什么?”
金:
“我痛心我们党的干部队伍中竟然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丁:
“我是败类,我勾引你的妻子,是败类,可有的人,竟然烹吃儿童!连人都不是!是野兽!”
“哈哈哈……”金刚钻抚掌大笑,笑停后说,“这真是天方夜谭,酒国市确有一道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名菜,上级首长也吃过,你也吃过。如果我们是吃人野兽,那么,你也是吃人野兽了!”
丁钩儿冷笑道:
“如果心中无鬼,何必设置这样的美人计来赚我?”
金刚钻怒道:
“只有你们检察院的那些混蛋才会有这种邪恶的想象力!现在,我向阁下转达我们市委、市府领导的意见:欢迎高级侦察员丁钩儿来我市调查,我市愿意提供一切方便。”
丁钩儿说:
“你其实可以阻止我的调查的。”
金刚钻拍拍衣袋,说:
“其实准确地说,你们二位是勾搭成奸,你虽然行为下流,但没有触犯法律。尽管我可以让你立刻像狗一样爬回去,但个人利益服从整体利益,我不阻止你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金刚钻拉开酒柜,提出一瓶茅台酒,拧开盖子,倒了两大杯,恰好瓶干。他推到丁钩儿面前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说:“为了你的调查胜利干杯!”说完,用自己的杯碰了碰丁钩儿那杯,一仰脖,把那半斤茅台酒一饮而尽。他举着空杯,抽着着腮肉,双目炯炯,盯着丁钩儿。
丁钩儿见到他腮肉抽动,不由得怒火上冲,端起酒杯,不管死活,咕嘟嘟灌下去。
“好!”金刚钻欢呼着,“这才是个男人!”他从酒柜里抱出了一堆酒,全是名牌。他指点着这些酒说,“我与你分个高低!”他极为麻利地开瓶倒酒,酒花在杯中翻腾,酒香四溢。“谁不喝谁是表子养的!”他抽动着腮肉,把儒雅风度丢掉,一脸酒痞神气,“敢不敢喝?”他挑战地问,腮肉抽动、仰脖干尽,“有的人宁愿落个表子养的也不敢喝!”
“谁说我不喝?”丁钩儿端起杯,咕嘟嘟灌下。他的头盖骨上开了天窗,意识化成妖蝴蝶,如团扇般大,在灯光下旋舞,“喝……,操你们的妈,喝干你们酒国……的……”他看到自己的手大如蒲团,生着密密麻麻的指头,伸向那酒瓶,酒瓶小得如一枚铁钉,如一根绣花针,又忽然放大若干倍,如铁桶,如棒槌。灯光变幻,蝴蝶翻飞。只有那抽动的腮肉看得真切。喝!酒浆如蜂蜜般润滑。舌头和食道的感觉美妙无比,难以用言语表达。喝!他迫不及待地把酒吸进去。他看到清明的液体顺着曲折的褐色的食道汩汩下流,感觉好极了。他的感觉沿着墙壁飞翔。
金刚钻在灯光中缓缓游动,突然又加速成流星一般。他的神采如利刃一般把满室的金黄|色劈出道道缝隙,他在这些缝隙中宛转自如地游动。然后他消失了。
那只彩色蝴蝶似乎疲倦了,它的翅膀越来越沉重,仿佛被露水打湿了。终于,它落在吊灯的金属支架上,悲伤地抖动着触须,看着它的躯壳沉重地跌在地板上。
二莫言老师:
好久没接到您的回信,心中忐忑不安。是不是因为我在上封信里得意忘形,口出狂言,惹得您不高兴呢?如果真是这样,学生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罪该万死。老师您“大人不见小人的怪,宰相肚里跑轮船”,千万不要和我小孩儿一般见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失去老师对我的厚爱。今后,我一切听从老师就是,再也不敢强辞夺理,再也不敢胡搅蛮缠了。
如果您认为那盘“龙凤呈祥”带有自由化倾向,我立刻把它从《驴街》中撤掉便是。我还可以去一尺餐厅找找金老板,让他从菜谱上抠掉这道菜。前几天,我跟他说起了您,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问我:是写《红高粱》那位吗?我说是的,就是他,我的老师。他说:你这位老师是个“言行一致的真流氓”,我很看重他。我说你这个家伙,怎么敢说我的老师是流氓呢?他却说:这是我对他的高度评价。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布满世界的时代里,“言行一致的真流氓”就像金子一样珍贵。老师,对不寻常之人,不能以寻常之理论之,这位一尺先生,稀奇古怪,神鬼莫测,他的话唐突粗莽,望您不要见怪。
我跟他说了请您帮他做传记的事,他非常高兴,说:只有莫言才配给我作传。我问为什么,他回答说:我与莫言是一丘之貉。我反驳道:莫言老师是名重一时的青年作家,你一个小侏儒怎敢与他相提并论?他冷冷一笑道:说他跟我一丘之貉,是大大地抬举了他。多少人想跟我一丘之貉还捞不到呢!
老师,我希望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年头,什么都是七颠八倒的,连我们酒国市那位号称“酒国第一美人”的电视台节目主持人都去找他睡觉,可见他很有能耐。他有钱没名,你有名没钱,正好互补一下。老师不必假清高,正好跟他做笔交易。他说只要您给他做传记,他决不会亏待您。老师,学生动您把活儿揽下来,先赚它几万元人民币,改变一下贫穷落后面貌再说。何况,余一尺不同凡响,您对他又很感兴趣。一个身高尺余的丑八怪,竟发誓要“Cao遍酒国美女”并且也真是差不多Cao遍了,这里边的玄奥趣味无穷而且发人深省,以老师您的汪洋恣肆的天才笔法,《余一尺传》肯定能成为不朽著作。余一尺说,只要您乐意为他作传,请到酒国来,他愿意提供一切方便,高级饭店任您住,琼浆玉液任您喝,美味佳肴随您吃,名烟任抽,名茶任啜,他甚至还鬼鬼祟祟地对我说:他如有别的方面的爱好咱也尽量满足。老师,您如果嫌采访辛苦,学生我愿意代劳。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请老师莫要再犹豫了。
老师,为进一步调动您的积极性,让您感到余一尺是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好坯子,我特意写了一部题名《一尺英豪》的纪实小说,供老师批判。老师如果决意来酒国为他作传,此小说就不必往外推荐了,学生受您大恩,无以为报,此文就算我献给您的一个小小礼物吧!
敬祝笔健!
学生:李一斗三一斗兄:
来信及“纪实小说”《一尺英豪》收到。
你上次的信坦率得很,我很欣赏,所以你不必多虑。回信晚了些,因为我去了一趟外地。你的几篇小说还没有消息,望耐心等待。
“龙凤呈祥”不过是一道菜,并没有阶级属性,更不存在“自由化”问题。所以既不必从《驴街》中撤掉,更不必从一尺餐厅的菜谱上抠掉,有朝一日我去了酒国,还想去品尝这道盖世佳肴呢,抠掉了怎么得了!另外,这些东西既然有那么高的食用价值,不吃掉多么可惜多么愚蠢,而既然要吃,大概没有比“龙凤呈祥”更文明的吃法了。即使你想从菜谱上抠掉它,余老板也不会同意。
余一尺这个人物,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为他作传,我原则上同意。关于报酬,由他随意就是。他多给,我多要;他少给,我少要;他不给,我不要。吸引我为他作传的,并不是金钱,而是他的传奇般经历。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个余一尺,是你们酒国市的灵魂,在他身上,体现了一种时代的精神。他一半是个天使,一半是个魔鬼,揭示出这个人物的精神世界,也许是我对文学的一大贡献。你可转告一尺先生,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先入为主的评价。
大作《一尺英豪》,实在不敢恭维。你说这是一篇纪实小说,我觉得这是一堆杂碎,像一尺酒店的驴杂碎一样。这里边有你写给我的信,有《酒国奇事录》,有余一尺的胡言乱语。太天马行空了,太漫无节制了。几年前人们就批评我的不节制,但与你的不节制比较起来,我太节制了。现在是一个严守规范的时代,写小说也是如此,所以我想此稿就不往《国民文学》送了送也是白送暂留我处,等我去酒国时还你。文章中的材料,我会参考的,谢谢你的美意。
另外,《酒国奇事录》你那里有吗?如有,请速寄我看看,如怕丢失,你可复印一份给我,复印费我会寄给你。
即颂时绥!
莫言《一尺英豪》
酒博士,你坐下,咱俩拉拉知心话。他蹲在那把能够载着他团团旋转的皮椅子上,亲切而油滑地对我说。他脸上的神情和说话的腔调犹如天上的云霞,璀璨奇谲,变幻多端。他像个妖精,像个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那种旁门左道中的高级邪恶大侠一样,令我望之生畏。我紧张着屁股坐在与他对着面的那张豪华的沙发上。他嘲弄地说,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跟莫言那个臭小子臭味相投拜了兄弟?我像只哺雏的金丝燕妈妈一样呢呢喃喃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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