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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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的情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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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对他父亲怎么想,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父亲——杨正英是他的英雄。而他母亲程淑美,深居在精神病院,拒绝所有人探访,杨宽自两岁后,一次都没有再见过她。但他也总是觉得母亲好,是个亲切的不让他丢脸的美人——他给我看过他母亲的照片,将它仔细装裱在老房子卧室的床头上。也许在内心深处,杨宽还做着一家三口能重聚的梦。我记得高中时,有一次我们并肩卧在操场草地上,杨宽说真希望他父母能陪他过一次生日,这样他们就能看着我们俩一起切蛋糕了。他对着夜空许愿的表情那么真实,群星也不及他当时的眼珠闪耀。
  谁都没想到杨父死后杨母会直接上吊。死讯传出后,两个浓妆艳抹打扮妖异的女人带了对双胞胎回来,外界传说是要争家产,也就是从那时起,杨宽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杨宽在体校的兄弟说,他整日把自己锁在酒店,闭门不出。球队一天给我打一个电话,希望我能回来,即使不能劝慰他,也好歹陪他说说话。可谁料到命运像一艘船,杨宽独自被捆绑在离我们所有人都很远的礁石上,每当我想与他靠近,却只有被风浪推得更远。
  那天我慌慌忙忙,搭乘最近一班早班车,又打了车,直奔杨宽所常驻的酒店顶层。用杨宽曾给我的长住房卡打开门,就看到满地的酒瓶子,旧床单,锡箔纸,女性内衣,避孕套。我绕过那些垃圾,叫客服清理了房间,又扒开大袋肮脏污秽,在最里层卧室,见到了一身酒气满脸胡渣的杨宽。
  “杨宽,杨宽。”杨宽背靠墙,颓废地坐在地上。我叫了两声,也没反应。卧室实在太昏暗了,窗帘阖上,窗户没开,充斥一种难闻的气味,我心中害怕,绕到杨宽身后,把灯打开。酒红木地板被唯一一盏台灯照亮的瞬间,杨宽陡然睁开眼,拉我跌坐至他身旁。
  腰椎磕得我整个人发木。我揉揉摔痛的屁股,尽力双脚跪地,单手扶他坐起来。我卷起他衬衣的袖口,轻轻抚摸他手上的伤口,“杨宽,是我啊,我是周灼,和你一起长大的,你还认识吗?你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咱们先洗澡,洗完了澡,我带你到楼下吃你最喜欢的法餐好不好?”
  杨宽轮廓深重的侧脸埋没在一片阴翳里。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应我的时候,他说话了。先是用带血的手指擦了擦我的脸,好像我脸上有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脏东西似的。“周灼,”他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你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
  然后他把他的嘴强硬地按到我嘴上,膝盖重重顶上我肚子,用两只手残酷地撕开了我的长裤和内衣。
  我反抗,他就打我。我不明白,呜呜地说,“杨宽,你怎么了,你连我也不认了吗?”杨宽捡起一旁台灯,撞到墙上打碎,碎片强烈地划伤我颈部的皮肤。又从长靴底部抽出军刀,锋利的刀刃边缘,冰凉地贴到我脸上。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顺着他面颊,一条一条流下来,在黑暗中,辨得到鲜热的气味。我吓得再也不敢尖叫也不敢动了,他伏在我身上沉默喘气,时而低嚎,像一条野狗。
  在女服务员高声惊叫中,我狼狈地逃离了房间。她大概以为我死了,看到我捡起衣物,赤身裸体地活过来,就又加倍地叫起来。我躲在电梯,勉强套上长裤和衬衫,从学校出去,路遇球队晨练的傻大个,跑步追上来担心呼唤我的名字,我低下头,避开他们眼神,像疯了一样,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从他们身上夺下外套就走。时至盛夏天,我却穿着好几件长袖运动外套,在火车上不停地发抖。我想我要是个女孩子,这种情况倒还可以理解一点,我就还可以为自己找到一些坚强的理由。可是我是个男孩儿,我们家指望着我光宗耀祖,在我长大到十八岁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个男生怎么可能被另一个男生压在身底下强 暴呢?人们肯定会说:你反抗了吗?你真的反抗了吗?我不相信,连反抗都不作,你肯是有意的!又或者:真没用,一个年满十八、身体健康的男大学生,居然连这都保护不了自己,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学校的,只记得那天傍晚,走进校门,看到满天暮色,以为自己找到了庇佑。我缩在教学楼角落里,给我妈发了条短信报平安,然后直接把手机卸了,丢到垃圾桶里,谁的电话也不接,谁也不理。早出晚归,一天到晚在图书馆泡着。只偶尔出去上极少的课。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一次英文朗读,外教走到我面前,问我为何这样愁眉不展。他捧着我的脸,叫我高兴点,“you have very beautiful eyes……”我的泪顺着眼角流落下来。
  我们宿舍有个特别冷静的同学,和我同系,每学期都和我一起争夺一二名奖学金。周五下课后,我回去洗澡,大家都出去玩,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上铺抱着课本读书。见到我偷偷趴在桌上难受,便问为什么。我在这死一样的日子里,第一次感到亲近,以为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同伴,便擦干眼泪,从头到尾都告诉他,结果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安慰。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收拾书本,出门继续混。第二天一早,走出图书楼,全校的学生却仿佛都知道这件事了。走到哪儿,都有人对着我嘴角和脖子的淤青指指点点。我心想,随他们去,我只是个受害者。可是我低估了谣言的荒谬性。第一天,我只是莫名其妙被校外酒吧街的流浪汉持刀抢劫,第二天,我就成了暗地找人卖春的伪君子,第三天,我成了心甘情愿被大老板包养、夜生活丰富的娘炮男同性恋,学生会的耻辱。杨宽送给我的那台电脑,就是铁证。他们说,难怪呢。好多人说,从第一天起,就看我不顺眼,说原因原来在这里。说我周灼,长得就活该被男人强上似的。
  那段时间,我快要崩溃了。混淆了白天与黑夜,混淆了是非善恶的标准,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和他们不一样,哪里犯了错。难道我确实曾在无意中伤害到他们,才让我最亲爱的同学们,都集中起来攻讦我?难道学生不应该都是纯洁无暇,难道回到了自己引以为豪的母校,不是就应该像回到了家一样,感受到温暖和安全吗?不,我错了。这里不是我的家。人心向来如此险恶。这世上,多的是过厌了他们的人生,一门心思想要伤害你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
  那些天,我再没有见到杨宽,连听说也没有。这个人连同他的音信仿佛一齐从我的生命里面融化掉。我巴不得他消失,恨他,希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我一闭上眼,就又是他,无所不在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到捆绑的绳子,闪光的刀,遍地滴落的血。那些伤痕真实存在过,至今还存在于我紧密遮掩的内衣之下。我从来不敢看恐怖片,可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比我能想到的全部恐怖片还要恐怖。
  后来有一天,我在食堂吃饭,周围的三个座位没人坐,无所谓,我已经麻木。四周议论声越来越吵,越来越吵,有人直接在食堂门口敲饭盆,高声地喊,“29楼打人了!”听说那人,将我们学校一个学生直接从上铺抓下来,摔到地上,然后拿凳子砸到人家身上,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打去了半条命。我不关心,那段日子仿佛失语,又或者失聪,听什么都无动于衷。可再过十来分钟,那人一身杀气地出现在食堂大门前,学生自发为他分开一条路。我抬起头,看见那个我害怕的人,正双手握拳,站在十来米开外,看着我。正如梦中所见一样,他布满阳光的胳膊和手腕上,也沾着血。
  “就是他打人吗?为了法学院的那个男生?”“谁知道?据说打得可凶了,就刚在29楼男生宿舍打的,一个楼管加上两个学生会的,都没拦住。”“也就牛逼半小时,报警坑死他一辈子。牛逼什么呀,死同性恋……”
  “杨宽,你疯了吗。”
  “我没疯。是这些人有错,你看着。”
  说完他转身,挥拳,将那些骂我噁心的,绘声绘色形容我在男人身体底下卖屁股的,说我是不要脸二椅子死同性恋的,统统都揍了一遍。听起来很辉煌,他把整个食堂的人都揍了。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操作,因为绝大部分人都傻站着,极少反应过来,尖叫着拼命往外逃。女生分贝高,她们一叫整个食堂都惊动了,一时间,有如泰坦尼克,大门被盲目往外冲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连食堂师傅都傻,拎勺站在玻璃橱窗后一动不动。在混乱之中,杨宽一揍一个准。以他为中心,很快倒了一大片,那气势那么吓人,居然没有人想要跟他对着干,又或者以身试法,抱团上前来阻止住他。倒下去的都是些不甘示弱的男孩子,杨宽从不打女人。对于那些躺在他手臂上头发散乱吓得直哭的女孩儿,他威胁地提一提拳就放过了,“女人就不要再这么尖酸刻薄了。”我听到他对其中一个女孩这样说。不知道该想哭还是想笑。                    
 
    ☆、第 6 章

  一片惨叫,恐惧在人群中无理性蔓延着,人们还传说他背了刀和枪。其实都没有。杨宽打架,向来靠的只是赤手空拳,血肉之躯。我不能面对这一切,早早逃离了那个修罗场。一度欲往法学院,去办公室找平时关系还不错的一个辅导老师。可转念一想,我毕竟已经堕落脏污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助于任何人呢。
  我坐在北边湖畔森林的一爿长椅上发呆,期盼枯枝败叶能够把我和世界隔绝开来。可是杨宽一身汗水脏兮兮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胸前的白衬衣都烂成布条,将两肩摊开,“周灼,连你也害怕我吗?”他身后,跟着浮现一长串警察。
  “都什么时候了还唧唧歪歪的。带走!”一身制服的民警队长叫嚣着,命人把我和杨宽都铐上,头蒙衣服,离开了校园。
  警车一路鸣笛,驶进学区派出所,派出所非常狭小,看得出条件也不好。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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