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出书版)作者: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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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出书版)作者:公子欢喜-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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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经阁之内,照旧炉火通红。他用棉被把自己紧紧裹住,如往常般闭上眼。被子下的手却用力抠著手背,告诫自己不要睡去。半晌过後,几声轻微的响动,熟悉的异香幽幽钻入鼻中,似檀非檀,似麝非麝,闻之但觉心神宁和,顷刻间便如忘我之境。
    他霍然睁开眼,师兄正闭目打坐,膝下放著那卷他时常翻看的古简,古简旁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香炉。
    他傻傻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这一生都不曾有这般漫长。师兄结束了调息,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他圆睁的双眸。
    「师兄,这香炉哪儿来的?」惶惶然,仿佛做错事的是他,他开口相问,语气如路上的青烟般飘渺。
    那样能说会道的师兄,刹那间,除了一双躲闪的眼,竟答不了他一个字。
    他顿时明白了,任凭屋中央的火炉把炉壁烧得滚烫,却依旧觉得周身冰冷彻骨。
    「我……我不甘心。终南上下,为什麽就单把一个金云子捧上了天?天资过人又怎样?难道後天的勤勉就不能弥补吗?同为终南子弟,你我为什麽就必定要一生一世屈居於人下?」师兄扑上来,隔著厚厚的棉被牢牢抓住他的肩,「小师弟,师兄不是有意的。只是这套心法我实在参不透,三天,不,两天,两天後,悟通了心法我就把它放回去。旁人只道是谁把香炉挪了地方,绝对不会疑心的你我身上。小师弟,你听我的,就两天!」
    韩觇脑中混沌了,只能愣愣地看著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虽顽劣狂傲却也温柔体贴的师兄吗?他半张开嘴,喉咙中紧得发不出半点音节。屋外,风声贯耳。
    
    两天,又两天,再两天,师兄总说他明日就还。明日复明日,古简上的心法依旧晦涩深奥。物是死的,传得再神乎其神,终究增益有限,不过是个物件而已。
    掌教的面容一日暗过一日,执掌刑律的长老提议,要彻查严办。师门之内,风声鹤唳。
    他站在人群外听师兄们议论,也许再过两天,就要开始搜查弟子们的寝室,边边角角一概不曾放过。这其中既有他们的居所,自然也包括经阁。躲不过去的,无论如何,这件事总要有人做个交代。
    抬起头,他茫然地寻找著师兄的身影。师兄就站在议论人群的正中央,高谈阔论,谈笑风生,浑然无事一般。只是自始至终,他都逃避著韩蝉的注视。
    又忍了三天,他去找了师父。师父带他去找了掌教。房里站了一屋子人。掌教低头问他,香炉在哪儿?
    韩觇有好一阵没有回过神来,脑海里空空的,鼻腔里似乎还残留夜里的异香。
    「丢了。」他听自己说道。
    谁都不信。於是挨个有人来问他,好言相劝的,厉声呵斥的,软硬兼施。
    「丢了。」他一口咬定。其余便不再多说一字。
    依终南律,贼盗者耻,与羞辱师门同罪,断一指,逐出师门。
    那天,下过冬日最後一场雪,他软泥一般任由自己被拖出山门,扔在石阶之下。不顾一身碎雪,他挣扎著仰起头,回望那扇徐徐关上的大门最後一眼,须发皆白的掌教,眼角含泪的师父,目无下尘的金云子……独独让视线在师兄身上停留半分。
    是师兄救了他,没有师兄就没他。韩觇告诉自己。
    三年,他平平静静定居在终南山下的村落里。那一世,除了终南,他从未去过任何地方。有时,站在旧篱笆围就的小院里举目远眺,烟霞游走,峰峦叠聚,依旧那般熟悉又遥远。
    师兄时常来看他。往昔他只知道师兄常常会偷溜下山,却不知道,师兄对山下的一切会如此熟稔。就连他落脚的屋子也是师兄替他找的。不过,後来,渐渐地,师兄就来得少了。不过每次来,师兄总会一如既往挨到他身边,揽他的肩,捏他的脸,跟他说话,逗他开心。
    虽然被逐出师门,韩觇照旧茹素简居,天天练习著修行心法。师兄尽责地指点他,教他师父新授的课业。短暂的欢笑可以令他忘记很多事,比如,那只香炉在哪儿?比如,师兄你为什麽不问我这麽做的理由?比如,村民们对他的窃窃私语。
    刚开始,人们把他当做投亲不成的异乡人。过了段日子,有终南弟子下山采办杂物,在路上遇见了他。於是,终南弃徒的身份大白於天下。原先热情亲切的村民就同他疏远了,慢慢不再往来。
    「从前我就说他古怪,除了他那个师兄,对谁都不理不睬的。要不怎麽说,不叫的狗最会咬人呢,原来是窝藏了这样的心思。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修行人,我呸!一肚子污水祸心。我说过什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还真说著了。他怎麽还好意思住在这儿?是我,早躲得远远的。」
    两个穿著道袍的年轻道子一路嘀嘀咕咕,从村间的小道上走过。韩觇走在他们前头,听著他们不算小声的闲聊,如芒刺背。不自觉扯了扯衣袖,将右手盖住。
    时间越久,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无法克制。他的脑海里总会蹦出那年冬夜,师兄在经阁里捧著竹简看得忘我的情形:「师兄,那套心法你练成了吗?」
    侃侃而谈的师兄顿住了,脸上忽青忽白,掠过无数情绪。最後,他勉强笑道:「骗人的东西,我早就不练了。那时候,我也是鬼迷心窍。」
    再往下,就该说到那只香炉了。师兄说不下去,视线东起西落,狼狈地躲避著他和他的右手。韩觇心头的滋味难以形容,牵强地咧开嘴,僵硬地回答道:「是吗?呵呵……那也好……呵呵……」
    那以後,师兄就不来了。
    倒是其他终南弟子一反常态地同他套起近乎来。下山路过村子,他们总会停下来,站在院边矮矮的篱笆墙外跟他打招呼。有一次,几个韩觇从未见过的小道童甚至乐呵呵地冲他叫「师兄」。
    韩觇受宠若惊,当下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熟知过往的师兄弟们也愣住了,拉起道童的手,催促著他们快走。
    他们跟他寒暄时,每每有意无意地提到师兄:「他没来找过你吗?一次都没有?」
    韩觇狐疑:「他在山上。没有师尊法旨,偷偷下山是要挨罚的。」
    他们就不说话了,草草地结束话题,快步离去。
    韩觇心头没来由又是一跳,脑中纷纷乱乱,却怎麽也理不出头绪。
    不久,午夜,万籁俱静。浑身是血的师兄跌跌撞撞冲进他的小院里。韩觇慌张地去扶他,一拉之下,骇得心胆俱裂。那个高过他整整一头的魁伟师兄,居然瘦得臂如枯柴。忍不住将他搀到门前仔细观察,只见师兄脸颊凹陷,脸色蜡黄,浑身上下枯得只剩一具骨架。韩觇险险认不出他:「师兄,你……」
    奄奄一息的师兄无力说话,鸡爪般瘦得恐怖的手却死死抓著他的肩膀,尖长的指甲刺破了衣袖,抠进他的肉里:「小师弟,救我……」
    喧嚣声由远及近,他抬头再次远眺终南山。苍蓝色的夜幕下,不见了白日里烟波浩渺的云海,漫山遍野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印象中,师门从未有过这般举动。
    「出什麽事了?他们是来找你的?」他不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哼,果然被我料到了。你们是一夥的。」回答他的人是谁,韩觇认不出来。可他记得这个声音。那日,村道上,正是他走在他身後,一路冷嘲热讽。这些天来,也正是他频频跑来,探问师兄的行踪。
    「依终南律,偷习禁术者以欺师灭祖论,杀无赦。」
    喧喧嚷嚷的杂声充斥著他的耳朵,寒蝉听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还不快把偷来的东西交出来!」
    一支支火把连接成片,汇成一片刺目的火海。火光晃花了韩觇的眼睛:「我没有。」他直觉地为自己申辩。
    回答他的是阵阵哄笑声:「你没有?你没有怎麽会在这儿?你的手指又去哪儿了?」
    「我……」他语塞,挫败地低下头。师兄躺在他怀里,胸口汩汩的血流和不断逼来的火光一起模糊了他的双眼。
    「师弟是个贼,师兄也是贼。啧啧,今日若不清理了你们这两个叛逆,我终南一脉的清誉何存?我终南派又有何颜面立足於世?」
    哄声四起,应者如云。浩大的声势生生将他低垂的头颅压得更低。
    「我不是,师兄也不是。我要见掌教。」他低低坚持。
    可是,谁也听不见。
    「逆徒」、「败类」、「引狼入室」……种种辱骂同他们手中的火把一样熊熊燃烧著。
    他们步步逼近,韩觇瞪视著他们手中出鞘的长剑,剑尖在火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师兄抓得他的臂膀好疼,他们轻鄙的目光如刀刃般锐利,他们的话语、他们的不屑、他们的不分青红皂白……气血奔涌,青筋暴起,他愤然抓起地上师兄的佩剑……
    然後,韩觇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最後的记忆,停留在那片不见尽头的火海……
    
    傅长亭赶到时,韩觇已经在石亭下睡著了。今夜的箫声格外悲戚,停停顿顿,断断续续,幽幽地唤醒静思中的他。他追著箫声一路飞奔,游丝般纤细的曲调却在半路就戛然而止。
    道者放低足音,轻轻走到他身边。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竹箫被漫不经心地仍在一旁,鬼魅的手里还恋恋不舍地抓著一只白瓷酒杯,杯中空无一物。
    他压根就不能喝酒,傅长亭记得,他光喝一杯就会脸红。
    「师兄……」一声低歎,幽幽出自醉鬼的口中。
    摇一摇头,道者伸手,想要从他的指间把酒杯抽走。苍白的手指倏然一动,松开了瓷杯,却如藤蔓般缠上了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食指的第一节。
    「你来了。」韩觇睁开眼,颊上被酒气染上了几许嫣红的色彩。
    「嗯。」木讷的道士点点头。
    韩觇的视线停留在他们交缠的手指上,喝醉了的他像个好奇的孩子,用麽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了捏道者的指腹,过後,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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