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花会开,人与人总要相遇,也正如花会谢,人与人总要离别。花是因此才美丽的,相遇的人也才显得弥足珍贵,但你不是种花人啊梅曼,你只是那万千花中的一朵。跟我一样。”
“苏……”他渐渐平稳了。手心攥着自己的眼泪。琥珀柔和的光中包裹着一抹幽蓝,仿佛一枚安静燃烧的蓝色火焰。“我爱你。”
“我不是在拒绝你,但是你弄混了这两种爱。”
“我没有。”
“你有。”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他抱坐在我的膝上。
壁炉的火完全熄灭了,仅剩下零零散散的闪动的火星。而眼睛已经适应黑暗,街上的灯光以及轻薄跳跃着的星光勾勒出房间里朦胧幽静的轮廓。
“我记得我睁开眼睛,你对我伸出手,我记得雨里的那盏灯,但光就好像是你发出来的。我希望在你身边,不希望你变老,也害怕你死去。我学习爱,是为了让你承认我长大了。我可以照顾你,我想在你心里的位置最重要,我嫉妒爱丽丝,也不想当她的替代品。你是唯一,是最重要……安娜说,这是爱……”
“这是的确是爱,但是它和爱情是有不同的。你依赖我,眷恋我,是因为我知晓你的秘密,我是第一个向你伸出手的人,我是教会你在这里生活的人,我是现在记忆的见证者。梅曼,你现在对我的爱是对家的依恋。你的生活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总有一天你会遇见的,一个让你想要与她分享秘密的人,当你已经让很多人进入你的生活,你就会在人群里一眼分辨出她来。那才是爱。”
“我弄错了?”
我摸摸他的头。
“安娜告诉我,如果不确定,就可以吻你试试。她说这是最直接的方法,我会明白的。我吻你了,我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我很喜欢,这也不是爱吗?”
“是怎么与众不同?”我抬手揉揉太阳|穴——虽然让梅曼多和别人接触更加融入这个社会是我的愿望,但是想到他学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我感到很头疼……
“嗯……”他认真地想着,“我感觉味道很好,我还想要再吻你。”
“……”他是在模仿乔的评价吧?我深切意识到教养孩子是件太过有难度的事情,“那是因为我吃了你最喜欢的薄荷糖,所以你才会觉得味道很好。”
“咦?”他惊讶而疑惑地看着我。
我打开口袋里的糖盒,取出一粒塞进他嘴里,他呆呆地接下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敲敲梅曼的额头,“虽然你好像很聪明,但总是会在莫名其妙地犯傻啊,真是个让爸爸操心的孩子。”
“……”他睁圆眼睛,“我不是孩子,你也不是爸爸!”
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翘起嘴角,果然爸爸这个词能够让他瞬间恢复活力呀。
“诶,睡觉睡觉,被你折腾得精神力都消耗完了。”
他不服气地说:“那是因为你之前没有好好教导我这个。”
我哪里想得到要特别教他恋爱啊……
“那是因为你是个喜欢装大人的彻头彻尾的小鬼。”我这样说着,把他抱起来,朝楼上走去。
三十五
告白的接吻事件就这样过去了。
我特别叮嘱梅曼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安娜——我现在已经知道安娜和梅曼完全不是在恋爱,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怎么形容呢?总之有点奇特。
想来只有梅曼这样心底纯善的人——鱼……的身上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们应该算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吧。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梅曼感到不解,“她教我怎么分辨是不是爱情。她很关心我,一定想知道结果。”
“无论如何接吻都是件私密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知道,懂吗?”
“但是我和乔接吻告诉你知道了,你问我的。”
“……”你怎么能体会到家长的心情……“那个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我是你的爸爸,但是安娜不是你妈妈!”
“你不是我爸爸!”他马上反驳我。
不过虽说如此,梅曼还是答应了我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但是我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期待梅曼保守秘密是件不明智的事情。他的确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但是当安娜问他,他一定用了很为难的神情回答‘苏说不能告诉你’——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点,那是因为从刚才开始安娜就笑着用一种很奇怪的视线盯着我瞧。
……做家长真是件令人头痛的事情啊。
天气逐渐转暖,嫩黄|色的迎春、连翘还有紫色和粉红色的报春花都已经开了。虽然作为行道树的银杏还显得光秃秃,只在枝干上冒出了细细碎碎嫩绿的叶芽,但是热闹的春季已经的确开始了。
因为安娜和梅曼并非情侣的事情在我这里曝光,所以安娜就不再频繁地找梅曼出去,而是频繁地到我家里来做客。
——关于不是恋人这件事,我猜梅曼自己也感到很惊讶吧?
梅曼啊……
安娜擅长做各种各样美味的糕点,女孩子的手总是非常巧,还会在新烤的蛋糕上点缀好精心挑选的花瓣。她也很会泡红茶,浓郁的香气同春日午后的阳光缠绕盘旋,仿佛置身精致的画作中。
我承认我很快被安娜的手艺捕获了,更不要说梅曼。
作为交换,安娜常在我家蹭饭,她也喜欢中国菜的花样百变和不同一般的口感。而我虽然会做些家常菜,却自认为绝对达不到叫安娜乐不思蜀的水准——这个善良的女孩子一定是在给我们总是白吃她的点心找个借口。
我对偶尔来串门的金太太说我聘请了安娜教梅曼钢琴。金太太对这件事很满意,她觉得我的生活该热闹些才好——虽然学钢琴的是梅曼。
但是其实梅曼也并不需要学。我们是在偶然惊喜地发现梅曼居然会弹钢琴!他触摸着黑白琴键,似乎非常怀念,然后修长灵巧的手指跳动着,《雪绒花》的旋律流泻而出。虽然我认出这是圣诞节那天乔为黛儿伴奏的指法,但我推测梅曼从前是学过钢琴的。
一直以来的某种担忧也消散了。我总是很在意在那间事情之后梅曼是如何独自成长的,但现在看来他既然学了钢琴,而且弹奏的时候神情是幸福的,那么至少那之后他有渡过一段不错的时光。
但相比自己弹奏,梅曼更喜爱听安娜弹钢琴。
我也喜欢。
她触碰着琴键的神情是那样幸福,就好像梅曼拿着画笔时的模样一般,世界上所有的珍宝都在她的眼前,乐音流淌,那就仿佛是她的一整个世界。
她热爱音乐。
我知道安娜的心底也埋藏着不愿提及的心事,就仿佛我的爱丽丝,梅曼的克丽丝朵——也许并没有像我们这样惨烈,但也一定给她造成了很大伤害。但是当她开始弹奏乐曲,我仿佛看见那扇闭合的心门缓缓开启,安娜在那种心情中逐渐放开了自己的世界。
这是件好事情。
三月的时候转暖的气温忽然回落,北方潮湿的气流跨越了高耸山脉与南方的潮湿空气汇聚,在这个小镇制造了一个寒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新发的叶芽仿佛被洗濯干净的翡翠雕琢,盈盈嫩绿,鲜翠逼人。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种树叶以及泥土的清新味道。在灰白阴蒙的天地之中,鲜活可爱的各种色泽争先恐后地从春季的泥土里钻出来,这种对比叫人格外心旷神怡。
我喜欢在这样的午后光阴里点上一盏小台灯,在窗边阅读。雨线落在透明的玻璃上,节奏轻快地滑落,好像小步舞曲。
巴顿先生在几天前受邀离开小镇去做为期一个月的绘画艺术演讲,他本来想带梅曼一起去见见他的朋友以及在绘画上技巧精湛的其他大师,但是梅曼并不愿意离开我。巴顿先生也并没有强求,并且他似乎也很满意梅曼的答复——他真是位矛盾的老先生。一边想要梅曼见见世面,一边又想把他的这位得意弟子藏起来,仿佛梅曼是冰雪的珠宝,干净得不该让外界的任何事物沾染。
他一定忘记了梅曼只是休学到小镇来散心——好吧,我承认那是我编的。
巴顿先生离开以后,梅曼就把自己的画具搬了回来。他真的很爱这项艺术,我帮他搬画板的时候他都千叮咛万嘱咐,仿佛我是个毛手毛脚靠不住的小孩子。
楼下的会客厅在梅曼和安娜的帮助下重新收拾了一遍,把原本笨重的家具丢到楼上,然后将钢琴放在这里。落地窗的一边放着梅曼的画具,是他的领地。另外一边就放着我的小书架和米色的一套简易沙发。
安娜每天都会来弹奏上一两个小时,有一些是知名的练习曲,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一些相对简单我却从来没有听过的优美调子。安娜更喜欢这样的即兴演奏,音符仿佛有自己的灵魂,通过她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轻灵起舞。
这时候我和梅曼就会在这乐声中阅读和作画。这种带着宁静气息的韵律好像让文字都活了过来。
艺术家梅曼则比我要听得更深更仔细,他能够分辨安娜乐曲的颜色,说这是薄雾一样青,那是鲜快的小野菊的黄,还有透明的雨滴印着树叶的朦胧碧,他跟着安娜的音乐在画布上涂抹不同的色彩。
诶……我想我是个俗人,跟不上艺术家们的思路。
有时候梅曼会突然间被某一段旋律引诱,兴起跑去和安娜合奏,他们肩并肩坐在琴凳上,神态和动作都是那样和谐优雅,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对金童玉女——如果演奏结束之后梅曼不会转过头来看着我,笑容甜甜仿佛邀功的话。
这一段时间他又成长了不少,但仍旧还是有不少孩子气的举动。
我只好对他招招手,他就坐到我旁边。我摸摸他的头发,然后塞一颗糖到他的嘴里,他高兴地把糖粒咬得咯咯脆响。
安娜每次看见梅曼这样字就捂嘴轻轻地笑。她知道梅曼失忆,是真的将梅曼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苏也来吧,很有趣。”安娜的左手习惯性地敲打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