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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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腰带-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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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是老管家推我去墓园。浅金色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显得疏离而冰冷。我在墓园外看见攀爬垂挂的白色蔷薇,它们那样鲜活娇嫩,同墓园的气氛格格不入。那是种鲜艳的亮丽的跳脱的白。
  母亲的黑色纱帽上也别着一朵白色的蔷薇。
  空间仿佛被割裂一样,她的身边好像连空气都不再流动,那朵白色的蔷薇生硬而苍白。
  黑色和白色,还有阻隔在其中的灰。
  这样的色彩感在今后的日子里伴随了我许久,甚至如果不是爱丽丝的出现的话,我会以为自己已经再也分辨不出颜色。
  我站在墓园中,送葬人的边缘,看见那个明亮的女孩分开黑色与白色突然出现。
  我第一见到她就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在这叫人窒息的凝滞不动的时光里,我被她身上的跳跃色彩吸引,我的眼睛追逐着她,我居然不知道她是我的小妹妹,我的爱丽丝。
  一整个葬礼上只有爱丽丝是鲜活的,蕃红色的长发,红色的公主裙和红色的小皮鞋——她仿佛一团火焰,让这凝滞的空气劈啪作响。
  她一直欢快地笑着,但是没有人责怪她,因为她还那样小。
  她懂得什么呢?
  懂得死亡吗?懂得生存吗?懂得悲伤吗?
  她懂得什么呢,我想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在很久以后,事到如今,我才晓得也许在那一天无人知晓这之中的奥秘,除了爱丽丝。
  我还记得当神父念完祷词,爱丽丝解下自己的蝴蝶结系在棺材侧面的铜环上。
  “它会陪着爸爸的。”她转过头拉住母亲的手,剔透明亮地笑着,“爸爸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他在哪里生活,等到我们也去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来辨认彼此啦。”
  我能够想象她美丽而清澈的眼睛里那种幸福而快乐的神情,她就那样仰头望着母亲,然后母亲哭了起来。
  在此之前与在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母亲哭泣,那个坚强而高傲的女人,在这个寂寞的墓园里,在这么多的送葬人的面前哭了起来。她紧紧抱着漆黑而冰冷的棺材,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哭声那么响亮而遥远,我近乎要觉得死去的父亲一定能够听到。
  他似乎要伸出手将母亲揽在怀里。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冷金色的阳光终于被云层完全遮盖,雨点零散地下落。
  母亲哭了很久。没有人去劝慰她,因为我想,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做不到。
  爱丽丝安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她握着母亲的手,面颊贴着母亲的面颊,而母亲拥抱着父亲的棺木。
  我想那才是一家人。
  在一整个葬礼上我没有流下任何一滴眼泪。
  我想起那寥寥可数的几次,父亲揉着我的头发,温柔地对我微笑着,我感觉到这种柔软的情绪,我猜测这就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所以我知道他爱我,因为我想我曾感受过。然而我知道这件事就如同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只知道结果却并不明了过程。
  父亲终于被安葬之后雨开始下得大了起来,人们开始离去,母亲就好像根本没有哭泣过一样神色如常地走到我面前。——如果不是因为她红肿的双眼的话我真的会觉得那是我的错觉。
  “苏,走吧,我带你回去。”
  她始终不适应我的名字,也许这是个中国词汇一样,她每一次念起都会显得怪异。我仰头看着她,雨水落在我的脸上就仿佛是我在哭泣一样。母亲俯身用手帕帮我擦去那些雨水。
  每当离别,必会遇见雨水天。
  “我答应过你的父亲会好好照顾你。”她这样说着,就好像是在对自己做出某种警告。
  “是的,母亲。”我这样回答她。
  她像一个真正的慈爱的母亲一样推着我走回人鱼城堡,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别人面前,在母亲与我对话之前,几乎没人注意到我。在此之后,她对别人宣布了我的身份,她说我是人鱼城堡的少爷,是继承人之一,但是从未对别人提及我私生子的身份。
  我很感激她。
  但是我也能够察觉出来,她不爱我,甚至恨我。
  这也仍旧如同我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我知道结果,却无法了解过程。

  〇一六

  回到城堡之后我的侍女为我带来了午餐,我并没有什么胃口,却还是在她的坚持下吃了很多。我开始觉得这张每天都能看见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午餐结束之后她将我送回房间,然后抱我在床上坐好。我听着细细的雨声,想到墓园外那些娇媚而清澈的白色蔷薇,想到母亲别着的那枝冷漠苍白的白色蔷薇。
  我突然想去园子里走走,我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但是我想念那些碧绿色的枝条,想念那些柔软的花瓣。
  时至今日,我为我当初的举动感到惊讶。因为我从来没有产生过那样强烈的愿望,从来没有尝试过那么执着地完成一件事情。但是我想,也许是我感应到了命运的安排,是天上的神祇引导着我的行动。
  我独自来到了蔷薇园。
  对于一个病弱的十二岁的孩子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我无法走路,在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已经几乎没有力气。
  雨下得大了一些,我坐在一簇蔷薇底下,我的轮椅歪倒在一边,这样的天气使得地面过于柔软泥泞,我有些痛恨自己的无用——我想那是痛恨的情绪。
  雨水顺着蔷薇花叶的间隙落到的我的身上,衣服不久就湿透了,我感到有些冷,我的腿脚酸痛得有点麻木,但是我却不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去。
  否则我应该怎么想呢?
  那个时候我也还小,还只有十二岁,无法生活自理,害怕生人,又也许有轻微的自闭。
  我每天都会失眠,记住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从来没有办法记住别人的名字。冷漠,阴沉,不爱笑,喜欢自己躲在角落。不喜欢接触别人,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但是无论别人对我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那个时候我不晓得,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因为我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和爱,但是又怕失去,不敢付出。
  这只是孩子气的别扭而已,如果有人发现的话也许我会不那么辛苦。然而要怎么样的爱才能支持一个人去发现一个孩子近乎无理取闹的任性呢?从来没有人在我需要的时候对我伸出一只手,对我说不要害怕,这里是你的世界。
  父亲没有。
  这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他明明那样地爱我,却并未给我我期待的那样的温暖。
  母亲也没有。
  她不可能有,也不应该有。
  会忍耐寂寞的人总是敏感的,所以我在见到母亲第一面的时候就害怕她。其实我并不明白那种情绪,只是我想要躲开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而直到父亲去世,我才知道她是恨我的。她的眼睛里写着很多东西,复杂到我没有办法全部读出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她恨我……会恨到什么程度?
  她在墓园里,趴在父亲的棺木上哭泣,然后她像往常一样带着高贵的笑容说我答应过你的父亲要好好照顾你。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恨我,她究竟恨我到了什么程度……她的眼睛告诉我,是我害死了父亲。
  是我夺走了她深爱的丈夫。
  我感到委屈与害怕。
  我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住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堡里,我身体虚弱生活无法自理,我自闭而软弱……我有什么理由不感到委屈与害怕呢?
  我的脑海里浮现父亲的样貌,他站在床边抚摸我的头发,他对我说只要我好了就可以去骑他的马。我们见面的次数这样少……我为什么会夺走他的生命?
  我感到委屈……还有害怕……
  我感到母亲对我的恨意,又为她不得不遵守的诺言而感到痛苦。我渴望得到爱,得到温柔的亲情,得到家的温暖与归属,但是我从那双眼睛看见的是如果你从不存在那该多好。
  她一直这样看着我,在以后无数的日子里。她对我严厉而苛刻,她不曾给我任何发自内心的关怀,她让我觉得自己万分罪恶,但是我并不恨她。
  我害怕她,但是我不恨母亲。
  因为她对我的痛恨深刻入骨却从来没有虐待过我。无论那是出于她对父亲的诺言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对她的仇人已经太过仁慈。
  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所以我从未恨她。
  只是我仍旧感到委屈……
  我该怎样制止这种情绪呢?
  雨下得更大,敲打着植物的枝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浑身湿透,然而雨水湿透身体的感觉使我感到安全。
  我想着去世的父亲,恨我的母亲还有从未见面的妈妈。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我渴望爱,这是一种扭曲的自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能够用这种自己都几乎忘记的方式宣泄情绪。
  青灰色的雨水铺天盖地,蔷薇花叶四散飘离。我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只要有泥土就够了,只要有雨水就够了,只要有阳光就够了。我可以向天空舒展枝叶,如果我有花,就把花开到夜里,像守夜人那样。
  我要长高,长得足够高,要有浓密的叶,可以为别人遮挡风雨……这样总有人会喜爱我的。总有人会的。
  我拨开蔷薇的花叶,青灰色的雨水充斥在天地间,我仰起头想要看一看天空——然后我看见了她。
  蕃红色的卷发,红裙子还有红皮鞋。
  她是一团火焰,是葬礼上的新生。
  她对我笑着,精灵而剔透。
  “你在找雨水的精灵吗?”
  我看着她,不知要如何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在久远之前就见过她,不是在葬礼上,而是跨越过时光,在星辰交汇的地方见过她。
  她在我面前蹲下,完全不在乎她漂亮的裙子拖曳在泥泞里,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好奇又稚气。
  “你要跟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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