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道别。
元清河已经坐在车里等着,他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军靴,眼中一片荒凉的死寂。
石诚晓得他又沉湎于撕心裂肺的回忆之中,每当这时,他眼中的一切情感都会消失,只剩下漆黑岑寂望不到底的深渊。
石诚没有惊扰他,只吩咐车夫开回所下榻的饭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入夜时分,天边飘来一朵镶着金边的暗红色的乌云,不多时就淅沥淅沥的开始下雨。雨丝如针如线,随风入夜,街道渐渐宁静下来,偶有黄包车夫拉着车从濛濛雨雾中穿过,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道尽头。
一辆黑色的道奇汽车停在伊丽莎白饭店门口,车门打开,下车的黑衣男子托着一把亮银烟袋,他有着极其清俊精致的眉眼,白皙细致的面庞,脑后一条黑亮飘逸的长马尾为他平添了几分优雅妩媚。这样一个惹眼的男子,随随便便这么一站,就引来无数羡艳的目光。
两个门童迎上来,一个引领车夫将汽车开往指定地点停放,另一个撑着伞引领这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走进餐厅。
这是一间西式餐厅,建在伊丽莎白饭店开阔大堂的一隅,餐厅并不大,主厨是西洋人,西班牙风味的牛排是他的拿手菜。
也许是因为下雨,此时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多,走廊尽头的留声机里流淌出绵软甜腻的流行歌曲,客人多半为黑发黑瞳的中国人,因此今天播放的音乐也就跟着客人的口味走了。
李今朝面带微笑的环顾了四周的餐桌,径直走向偏僻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光洁的大理石桌面倒映出坐在桌前男子俊逸清秀的脸。
“等了很久?”李今朝在石诚对面坐下。
“没有,”石诚回过神,看着他,眼中氤氲着笑意,随后他招手叫来了一个白俄侍者。
“他和英国人都没有来?”李今朝环顾四周,漫不经心的接过侍者递上来的菜单。
“我不懂洋文,你看着点几样菜吧,据说这里的牛排很好吃。”石诚捧着一杯加了一片柠檬的汽水,眼神越过菜单,笑得坦然。
年轻英俊的白俄侍者谦恭的弯腰倾听,李今朝指着菜单叫了几个菜名,外加一瓶龙舌兰酒,侍者记下点单,彬彬有礼的鞠躬离去。
李今朝两手交握,手背撑着下巴,细长优美的眼角眯成一条弧线,一眨不眨的盯着石诚。这个少年老成了不少,并不仅仅是容貌,而是将那种端庄稳重淬炼在了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中。
石诚放下汽水,诧异的摸了摸下巴:“我脸上有东西?”
“你过得……好不好?”李今朝在心里叹息,他承认这是明知故问,只是,隔了半年多再见到他,他以为心中那处缺损可以补回来,可是,那里始终缺了一块,隐隐作痛,无论用什么都填补不满。
“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石诚实话实说,虽然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再需要终日躲避追杀,但玩火者必自焚,这个道理他很明白,赵长华绝不是一个可以长久任由他操纵的主。
“倒是你,怎么蓄起长发来了?像个女人。”
“你不喜欢?”李今朝反问,那日,这个少年手执一柄木梳,任那头如流水般柔润的假发在指缝间流泻,他透过镜子,看到了少年脸上如痴如醉的红晕。
石诚没有答话,这时,白俄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是一瓶酒,两个酒杯。他向李今朝展示了一下,然后熟练的开了瓶,放下两只小小的水晶方杯。
李今朝掏出两张钞票放在白俄侍者的托盘上,侍者恭谨万分的深深鞠了一躬,悄然离去。
“是我请你来的,倒像你是个主人了。”石诚笑了笑,低头看着酒杯,杯底躺着一片干柠檬,杯口沾满一圈白色的结晶,他凑上去嗅了嗅,是盐。
“这酒叫龙舌兰,是西班牙人从一块很遥远的大陆上进口过来的。”李今朝站起身,朝两只酒杯里斟满深琥珀色的酒液,干柠檬被浸透,立刻舒展成新鲜的模样。
“这酒香味很独特,喝得时候不觉得,但是后劲很大。”李今朝端起酒杯,伸舌头舔了一下杯口的食盐,邪邪的笑了一下,说道:“你尝尝看。”
石诚蹙眉抿了一口,确切的说,他只是拨开大部分盐粒,用嘴唇沾了一点点酒液。他不太能喝酒,最近总是被赵长华有意无意灌下去一点,倒也慢慢开始习惯了酒的辛辣浓烈。这酒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喝,带着食盐的咸味和柠檬干的酸味,另有一种淡淡的特殊的香气。只是一口,石诚便把酒杯放在一边,不再去碰。
李今朝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把柠檬片含在口中慢慢嚼着,漫不经心的轻声说道:“不用怕,我要害你,昨天在家里就动手了,酒里没毒的。”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却像一个惊天响雷一般在石诚心中炸开。
李今朝没有任何表情的垂下眼睑拨弄着杯口的盐粒,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凉,事到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他了,这小家伙却处处防着他,连像个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喝一杯的念想,都变成了奢望。
你宁愿相信我会害你,也不愿相信我会爱你。
李今朝侧过脸漫不经心的看着玻璃窗外烟雨朦胧的街景,淡淡说道:“可以叫你的人撤走了?”说出这些话,他面上没有任何不悦,可是一字一句掷在石诚心间,轻而易举的将他友好的伪装撞得粉碎。
到底是李今朝,跟旁人不是一个段数,轻易就识破了四周的埋伏圈。
石诚默然的回过头,向任意一位伪装成顾客的特务递过去一个眼神,立时,那些或站或坐的闲杂人等悄无声息的散了个干净,餐厅变得空旷冷清,一个顾客都没有。
石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任酒液的苦涩与咸辛在唇舌之间散开。李今朝举起酒瓶又给他满上了,石诚来者不拒,仰着脖子喝得一滴不剩。
连喝三杯,石诚垂下眼睑说:“够给你赔罪了吗?”
信任这东西一旦破碎,就再难圆满,更何况,这两人之间的信任是如此的脆弱易碎。直到白俄侍者端上牛排,两个人再也没说话。
石诚并没有去动食物,对于西餐繁琐的礼仪他一向深恶痛绝。他看着李今朝无声的切割着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然后将盘子放在他面前,拿走了他那一盘没切过的。
“怎么、不赏脸?”李今朝见石诚并不去动,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道:“是要我亲自喂你吗?”
石诚拿起叉子,叉起最大的一块牛排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吃大嚼,牛排很有嚼劲,但并不如传说中好吃,也不知道煎了几分熟,带着生牛肉的腥味。他从左边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左边,愣是没办法把半生不熟的牛肉嚼烂,眼中渐露捉急的神色。
李今朝好整以暇的端起酒杯,看着他腮帮子上一处圆圆的隆起,左边换到右边,右边换到左边,然后青白了脸色,难耐的放下刀叉,双手撑着桌子,含糊的说道:“我……咽不下去,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着捂着嘴仓促的跑开。
总算击破了小家伙完美无缺的伪装,李今朝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刚才暗示了白俄侍者,牛排切厚点,只煎煮表面一层。并非有意捉弄他,只是这小家伙无趣得叫他闹心,总得找点苦头叫他尝尝。
李今朝起身离座,跟进了洗手间,只见石诚已经将半生不熟的牛肉吐了个干净,双手撑着洗脸台,水珠一道道在他脸上流过,汇聚在下巴上。见李今朝跟了进来,石诚从镜子中讶异的看着他。
下一秒,那身体带着熟悉的气味贴上他的后背,手腕带了力道拢住他的腰身,炽热的鼻息轻吐在耳后脖颈处。石诚没有动,脸上流露出些微悲戚。
李今朝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闭着眼低声道:“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虽然把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东西紧紧拥入怀里,但心中的空洞并未充实多少,那处虚空反而叫嚣着,想要更多。
他将他翻转过来,按着他的后脑就吻上去。小家伙并没有挣扎,就如同繁星满天的那晚,他所表现的,只是柔软和顺从。
撬开牙关侵入温柔的内里,吮吸着他嘴里轻微的血腥味和烈酒味,灵巧的捕捉他四处躲闪的唇舌,纠缠厮磨着,李今朝心中升腾起一股久违的快意。
很久之后,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石诚喘息了一会儿,调整了呼吸,瞳孔在一瞬间的茫然之后总算找到了焦距。
“你知道的,那时候明明只是逢场作戏……”石诚用袖子堵住通红滚烫的嘴唇,将后半句堵回了心里。
为什么现在又来纠缠不休?
“为什么不能假戏真做?你知不知道,我入戏太深,已经脱不了身?”李今朝抚摸着他的脸,眼神深情而怅然。
石诚不自然的撇开脸,叉开话题:“五百架步枪,三百支手枪,另外还需一大批弹药和手雷,当然有机关枪更好,价格你开。我来这里见你,只有这一个目的。”
“今晚去我家,这就是我的出价,我来这里见你,也只有这一个目的。”李今朝鹦鹉学舌的挑起唇角,试图再度将他揽进怀里。
石诚觉得浑身发热,气血上涌。这个男人,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他猛力一推,李今朝猝不及防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
“老子可是个爷们儿!绝不做这卖屁/股的勾当!”一直完美维持着的风度和形象消失殆尽,石诚怒吼了一句,摔门而去。
李今朝摸了摸下巴咂咂嘴:这小家伙炸毛的样子,其实很可爱。
石诚回到他们下榻的金陵大饭店时,已是深夜,刚掩上房门,饭店对面高耸的钟楼上就传来连续的钟声,石诚在门口站定,认真的数了数,十一声,然后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刚好指向十一点。石诚满意的点点头,这说明自己没有喝醉。
脑袋有些胀痛,他一手扶着头脚步踉跄的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