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件事嘛……”刘司令略一沉吟,说道:“老朽已经年过半百,这两年身兼两职更是有些力不从心,幸亏有我义子今朝在旁边照应着,今天,我打算当着诸位的面,卸任第九集团军军长之职,改由今朝来担任,诸位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宴会厅里炸开了锅,众将领都明白,早在两年前,司令就有意卸任军长之职,但他们万万都没想到,司令会将军长的位子交给李今朝,让这个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秘书长兼任军长一职,而这个人,居然还是个戏子出身。这事换了谁,都是难以接受的,于是,刘司令手底下那几个本来很有希望升任军长一职的军官们不乐意了。
宾客们闹闹哄哄的,在名利面前全都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兵痞面目。几个文邹邹的参谋长聚集到一起,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刘司令皱起眉头。
石诚喝干一杯茶水,适时的站起身,走到刘司令身旁,用力击掌两声,正色道:“诸位!”
满场宾客安静下来,愤懑的人们全都面色不善的看着石诚,不晓得这个面生的年轻人出的这是哪一张牌。
石诚清咳了一声,高声说道:“诸位不知道能不能听我说一句,司令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日本人现在十分猖獗,伪政/府处处打压革命军势力,打压不了的就实施收买政策。据我所知,北边的李守信,现在已经投靠了日军,成为日本人的走狗,伪政/府的经林留守司令,已经在察哈尔跟革命军打起来了。日本特务处处渗透,对收买不了的革命军将领直接施行暗杀政策,上个月,山东那位已经卸甲归田的裴老司令家的灭门血案,现在已经查清,确是日本人所为。各位试想一下,假如你们身居高位,位高权重佣兵一方,日本特务找上门来,以名利诱惑你们,以暗杀恐吓你们,各位,告诉我,你们会怎么做?”
满场宾客鸦雀无声,脸色阴晴变幻目光游移不定。
石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投靠日本人,卖国求荣趋炎附势向倭人摇尾乞怜,换来一个千古骂名,被万千国民所唾弃,为后世百姓所不齿;还是宁死不屈玉石俱焚,也要做一个铮铮铁骨洁身自爱的将领,成为英雄为人民传唱,流芳百世?诸位,说出你的选择。”
他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刘司令满意的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清俊沉静的年轻人,露出欣赏的微笑。
偌大的宴会厅安静得几乎让人窒息。李今朝的目光始终落在石诚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玩味的看着他。他知道,当年他看好的一块籽料,如今已然成为惊艳世人的无暇美玉,风华内敛,举世无双。
“诸位,司令已经替你们做出了抉择。他既不希望手下爱将犯下叛国之罪,更不想在座的诸位有性命之虞,于是,才将军座的位置,交由从小养大的义子,以秘书长的秉性,定然可以做到忠孝两全,救百姓于水火,为人民谋福祉。诸位,现在,还有什么异议吗?”
刚刚还浮躁的众人现在已经是一头的冷汗,都知道石诚说得在情在理,眼下,军中高位绝对是个烫手山芋,他们盯着,日本人也盯着,而且,比他们盯得更紧。
石诚坐回赵长华身边,江坤城往他的茶杯里注入温茶,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你说的太好了!你看看那些人的表情。”
赵长华冷笑一声看向他:“我说堂堂卫戍司令的秘书长怎么会和你有交情,亲自跑一趟把你从牢里捞出来,看来你们之间是有交易的,参谋长,你可真是能耐啊!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李今朝亲自端了酒杯下来敬酒敬了一圈,走到石诚身后,刚好听见了这番话,便端着酒杯亲热的搭上石诚的肩膀,对赵长华说道:“赵师长说笑了,我与你家张参谋长是老交情了,谈何交易?无端端的伤了感情。石诚,你说呢?”
赵长华带着众手下站起身——向这位新任军座敬酒,那是必须站起来喝的,虽然新官上任,但也绝对不能失了礼数。
李今朝端着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石诚被特别批准只以茶代酒,也是喝了个干干净净,元清河手执酒杯,却被石诚劈手夺过。石诚对李今朝淡笑道:“军座,元团长近日身体不适,是不适宜饮酒的,不如……”
话还没说完,酒杯已经被夺回,元清河仰起脖子,将酒喝干,末了还擦擦嘴,示威一般冲石诚扬了扬眉毛。虽然被告诫不要喝酒,但不知为何,元清河就是不愿示弱,尤其是不愿在石诚和李今朝面前示弱。
“看来我们的元团长并不领情啊,张参谋长。”李今朝笑着挪揄他,石诚和元清河一直以来关系微妙,时而能站到一起组成一个同盟,时而又针锋相对僵持不下,其实他感觉这两人似敌似友的微妙关系,着实有趣得紧。
石诚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看着元清河阴郁的侧脸,讪讪的坐下。
之后,不时的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元清河是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喝得生猛,甚至有人有意与石诚攀交,石诚推卸不掉的酒杯,也都被他劈手夺过,喝了个一干二净。
石诚不说话了,埋头吃菜。江坤城不住的夹菜给他,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的堆出一座小山,石诚挑出一些清淡的青菜豆腐,放进元清河碗里。
江坤城羡艳的看着元清河,喃喃道:“大哥你对清哥真好。”
石诚在他头顶敲了一记,说:“你清哥身体不舒服,吃不了油腻的,你小子别给我腻歪,小心我揍你!”带了一丝宠溺,仿佛江坤城还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话音刚落,这厢元清河自己拿起一个鸭腿,大吃大嚼起来。
江坤城笑道:“看来清哥并不领你的情呢大哥!”
石诚这一次彻底的闭了嘴,目光复杂的望向元清河,他不知道这小子又钻了哪里的牛角尖,暗中跟他死磕上了。
宴席散场,元清河终于是喝趴下了,他平时酒量不错,今天却不在状态,整个人几乎依靠在江坤城身上,被半扶半拖着走出了刘公馆。
这一场盛宴,赵长华心情挺好,刘司令很是亲切的和他聊了很久,是个十分信赖倚重他的样子。之前他一直萦绕在胸间的阴云也散去,他觉得这次的决定很正确,刘复不是丁毕武,是个器重他的主。赵长华和另外几位团长独自坐了一辆车离去,石诚首先坐进车里,江坤城把醉得人事不省一滩烂泥似的元清河很小心的放进车里,元清河头枕着石诚的大腿,整个人歪倒在座椅上,江坤城见没他坐的地方了,只得自己去跟别的团长挤另一辆车。
夜已经很深了,石诚垂头,看着那人侧枕着他安静沉睡的脸,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十一月末的南京,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叶已经掉光了,路灯昏黄的照着,更显得街道的凄清孤寂。元清河整个人就像一个大火炉,浑身烫得厉害。石诚用冻得冰凉的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确定他不是发烧,只是真的醉了。
一双滚烫的手覆上他的手背,石诚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缩回,却被元清河一把抓住,放在脸上无比依恋的磨蹭着,他眼睛始终闭着,只是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舒服……”原来他醉糊涂了,浑身燥热得难受,碰见冰凉的东西就本能的抓过来贴在脸上磨蹭。
石诚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将另一只手也伸给了他。元清河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呼出的热气如两道火龙,吹在他手心,元清河舒服得咂咂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石诚眉头紧蹙,目光矛盾而复杂,看着元清河,在心里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算计你?怎么那么傻呢?一杯接一杯的喝,身体不用紧么?
他细细抚摸着那人笔挺的鼻梁,尖削的下巴,滚烫的唇,重重的叹了口气。
回到酒店,石诚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沉重的元清河弄回房间,除去他的军装外套,将他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沿等了一会儿,见元清河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放心的站起身,戴上帽子,披着他臃肿的军大衣,熄了房内的灯,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房门一声轻响,一切归于黑暗。
元清河在黑暗之中倏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清明,他出神的凝视着石诚离去的方向,片刻之后利落的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掀起窗帘一角。
他看到石诚站在冷清的街道上,然后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深夜的大街上竟然过来一辆黄包车,石诚压低帽檐,左右观望了一下,坐车离去。
他默默的双手抱臂站在窗前,眼中掠过一瞬间的失落。
跟在那个心胸深沉的人身边那么久,他渐渐变得敏锐,变得可以通过察言观色洞悉那人的真正意图。他一开始就察觉到,石诚在编一个圈套给他钻,他知道石诚有意夸大了他晕车的病状;他知道石诚故意将他照顾得细致入微让他放松警惕;他知道石诚三番四次制止他喝酒是想让他产生逆反心理故意与他反着干;他知道石诚将他灌醉是为了避开他独自去做一些事情。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偏偏就心甘情愿的顺着那人的思路钻进了圈套里。
于是,一切都如那人预想的那样发生了,除了他根本没醉这个事实。
那个人指尖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脸上,他再一次觉得胸腔之中翻江倒海,他掏出一片藿香叶子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任那特殊的清冽芳香占据他的身心他的大脑,那种香味仿佛不但能将他的恶心不适暂且压下去,也能将他心中的烦躁失落一起压下去。他强迫自己将那人独自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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