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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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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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长成什么样的树,子熹,你身上流的才是先帝的铁血啊……”

    顾昀:“臣惶恐。”

    元和帝摆摆手:“今天没有外人,朕与你说几句真心话。子熹,你天生应当开疆拓土,群狼见了也会瑟瑟发抖地俯首,可我总担心你戾气太重,将来有损福报。”

    坊间有传言,顾昀的外祖——武皇帝就是杀孽太重,才落得晚景凄凉,儿女一个一个都留不住。

    “魏王的心虽大,但有你守着,太子将来江山可算无虞,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你要听朕一句话,万事过犹不及,你要惜福知进退……护国寺的老住持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佛法无边,你若是得空,多去他那里坐坐。”

    护国寺的老秃驴有张乌鸦嘴,曾经说过顾昀命中带煞、克六亲,因为这个,顾昀始终不肯踏进护国寺一步。

    此时听皇上提起,顾昀心道:“对了,忘了那个老秃驴了,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他秋后算算账,一把火烧了他那欺世盗名的烂佛堂。”

    当年老侯爷死后,皇上也是用这番杀孽重而不祥的论调削弱玄铁营的。可是近年来番邦人蛟行海上,频繁往来大梁,北疆、西域,乃至东海万里,哪里没有虎视眈眈的眼睛在贪婪地看着神州大地?

    杀孽太重不祥,难道国祚沦落,疆土起狼烟,百姓流离,浮尸千里,就算是以和为贵、万事大吉了吗?

    如果顾大帅同他那一表三千里的大表兄一样多愁善感,那么泱泱大国中无知无觉的芸芸众生,又要依仗谁去镇守疆土呢?

    派朝中翰林们去“以德服人”吗?

    顾昀不单想打,还想一劳永逸地打,最好直接踏平西域,打到那些三天两头觊觎中原大地的西洋番邦人的家门口,让他们闻风丧胆,再也不敢窥伺别人家的大好河山。

    平定西域叛乱的时候,顾昀就上书这么要求过,皇上可能觉得他疯了,一口驳回,驳回不说,还用“寻回四皇子”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将他发配北疆。

    当然,皇上也没料到,他把顾昀牵制到北疆,顾昀给他绑回来一个蛮族世子。

    有些人,杀伐星当头,倘不为良将开疆拓土,必定回朝祸国殃民。

    行将就木的多情帝王与风华正茂的无情将军一躺一跪,在狭小的床头最后一次掏心挖肺,依然是谁也不能说服谁。

    元和帝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忽然一阵悲从中来。

    老皇帝想,如果当年不是自己贪慕皇权,如今是否只是个走狗斗鸡的闲散王爷呢?

    他遇不到那个命中注定的女人,或许会把一世深情许给别的什么人,也不必妻离子散这么多年。

    这种堆满了荆棘与枯骨的帝座,大概只有安定侯他们这种杀伐决断、冷情冷性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去吧?

    元和帝喃喃地叫道:“子熹……子熹哪……”

    顾昀那宛如铁铸的神色波动了一下,他眼睫微垂,绷直的肩膀微微柔软了下去,不再那么笔挺得不近人情。

    元和帝问道:“你会怨恨朕吗?”

    顾昀:“臣不敢。”

    元和帝又问道:“那你以后会想念朕吗?”

    顾昀闭了嘴。

    老皇帝不依不饶地盯着他:“怎么不说话?”

    顾昀沉默了一会,并不怎么见哀色,只是淡淡地说道:“皇上若去,子熹就再没有亲人了。”

    元和皇帝的胸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手攫住了,他一辈子没见这小王八蛋说过一句软话,如今只这一句,便仿佛将两代人那不曾宣之于口的恩怨与爱憎一笔勾销了,只留下荏苒光阴下,孤独褪色的浅淡依恋。

    这时,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提醒道:“皇上,该进药了。”

    顾昀回过神来,一抬头,又成了那睥睨无双的人形凶器:“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了。”

    元和皇帝却忽然开口叫了他小名:“小十六!”

    顾昀微微一顿。

    元和帝吃力地伸手摸到枕头下,摸出了一串古旧的木头佛珠:“过来,伸手。”

    顾昀看着气喘吁吁的老人将那串不怎么值钱的佛珠扣在他手腕上,心情有点复杂。

    “大表兄……看着你呢。”元和帝拍了拍他的手背,几不可闻地说道。

    顾昀心里大恸,表面上的镇定几乎要维持不住,只好匆忙告退。

    三天后,帝崩。

    文武百官与黎民万千一起,又一次送别了一个时代。

 第18章 侯府

    京城一场大雨后,隐而不发的寒意揭竿而起,露出内里行将露结为霜的萧条凛冽来。

    长庚懵懵懂懂地跟着一堆陌生人送走了老皇帝,送葬那天,有八驾马车拉着九龙的棺椁,大路两边竖起十万蒸汽号,自发地奏响哀乐,喷洒出白烟如盖,罩住了整个帝都,重甲隔出闲人莫入的藩篱,甲阵外,观礼者人山人海,有大梁人、夷人、百越人、蛮人……甚至还有数不清的西洋番邦人。

    无数窥伺、揣度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长庚——身世成谜的皇四子李旻身上,可惜谁也不敢在安定侯眼皮底下上前跟他搭话。长庚被顾大帅明目张胆地藏了起来,数日来,除了太子和魏王各自在他面前转了两圈,他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接触过。

    等这一切尘埃落定,长庚被带到了安定侯府。

    侯府从外面看,真是威风得不行,八字开的大门,挂着青面獠牙的兽头两只,口鼻中喷着白汽,三十六个齿轮同时转动,重重的门闩“嘎吱嘎吱”地抬起,便露出内里一边一只人高马大的铁傀儡。

    影壁墙上挂着两套玄铁武将的甲胄,汽灯幽暗,家将护卫在侧,一股冷森森的肃杀气扑面而来。

    当然,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安定侯府上气派的只有大门。

    侯府庭院虽深,草木却十分零落,门面威严得吓人,里面其实就有几个寡言少语的老仆,见了顾昀,也只是驻足行礼,并不多话。

    民间大部分傀儡与火机烧的都是煤,只有很小一部分用紫流金,通常是大堤坝、开荒傀儡等巨物,归当地直属府衙所有,至于那些金贵的小部件,便只有一定品级的达官贵人才有资格用。

    当然,规定归规定,民间遵不遵守就两说了——譬如雁回太守郭大人的品级是万万不够的,他家里紫流金器可不止一件,顾大帅的品级尽管非常够,但府上居然意外清贫朴素,除了几具铁傀儡外,几乎看不见几件烧紫流金的器物。

    整个侯府最值钱的,大约就是一代大儒林陌森先生手书的几块匾额——听说陌森先生是安定侯的启蒙老师,想必这几块匾也是白要来的。

    葛胖小和曹娘子随着长庚一道搬来,三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孩子探头探脑,葛胖小童言无忌道:“十六叔……”

    曹娘子小声呵斥:“那是侯爷!”

    “嘿嘿,侯爷,”葛胖小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问道,“您家好像不如郭大人家精致。”

    顾昀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哪能跟郭大人比?他们那天高皇帝远,富得流油,哪像我,为了省点钱,逢年过节就要去宫里蹭饭。”

    这听起来像句玩笑话,但长庚在旁边听着,隐约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还不等他细想,曹娘子又跟葛胖小叽咕道:“戏文里不是说世家公子家里都有花园秋千、美貌丫鬟的吗?”

    葛胖小好像很懂的样子,腆着肚子道:“花园都在后面呢,大户人家的女子不管主仆都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是给你随便看的么?你不懂别瞎问。”

    顾昀笑道:“我家没丫鬟,就一帮糟老头子和粗使老妇,不瞒你们,侯府最美貌的算来应该是本人,要看可以看我。”

    他说着,还风骚地眨眨眼,笑出一口白牙。

    曹娘子连忙娇羞地别开眼,葛胖小没料到堂堂安定侯竟然和“沈十六”一样不要脸,也跟着目瞪口呆。

    顾昀背着手,手里把玩着先帝留给他的旧佛珠,不慌不忙地路过萧条的庭院:“我娘没的早,我又没娶媳妇,我不老不少的光棍一条,要那么多漂亮丫头干什么?显得怪不正经的。”

    这么一听,好像他是个正经人似的。

    曹娘子不太敢正眼看顾昀——长得好看的男子他都不大敢看,在旁边怯生生地问道:“侯爷,别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

    顾昀忍俊不禁,调笑道:“怎么,你要别了萧郎嫁给我啊?”

    曹娘子整个人红成了一张纤细的猴屁股。

    长庚脸色黑了下来:“义父。”

    顾昀这才想起了自己的长辈身份,连忙艰难地庄重下来,憋出一脸蹩脚的慈祥,说道:“我这里没什么规矩,想吃什么自己跟厨房说,后院有书房有武库,还有马厩,读书习武还是骑马都随意,平时沈易有空会过来,他要是忙,我就另外给你们请个先生——出去玩也不必知会我,带好侍卫,到外面别给我惹事就行……唔,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沉吟片刻,顾昀又回过头来说道:“哦对了,还有就是家里有些老仆年纪大了,反应难免迟钝些,多担待点,别跟他们着急。”

    他只是平平无奇地交待了一句,长庚的心却莫名地被他话里难得的温情扫得酥了一下——虽然温情不是冲他。

    顾昀拍拍他的后背:“我这里是冷清了点,以后就拿这当家吧。”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长庚都没见过顾昀,新皇要登基,魏王要敲打,北疆绑回来的蛮族世子要发落,蛮人无故毁约入侵也要讨个说法……还有无数的应酬,无数的试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长庚自以为勤勉,可是每天早晨等他起身,顾昀都已经走了,晚上他睡了一觉惊醒,顾昀还没有回来。

    转眼溽暑已经尽,过了个匆匆来去的秋天,就到了个生炉子的季节。

    深夜,石板路上铺着一层眼皮一般的薄雪,空中微微起了白雾,马蹄声从小路尽头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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