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渊立在一旁,心中似也有触动,桑落只听到他在夜风中低低一语:“从前我与他七夕时来到人间,也是如此热闹。”桑落是知道的,一百年间,他早就发觉夜渊心中的痛苦,他清晰地意识到,夜渊的心中有一个他无法忘却的人。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不知道当年的酒楼,现在还有没有。”夜渊拉过桑落的手,向着城西走去,城西是繁华地段,高楼鳞次栉比,家家酒旗在夜风中翻卷,一派歌舞升平。可是夜渊的表情却有明显的失望:“这里当年有一条街,那家酒楼就在街头自西向东数第七家。可惜过了两千多年,这些东西早没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桑落当下愣在那,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夜渊…………………时隔千年,他仍旧那样详细地记着一切。
是有多在乎当年所爱,才能做到如此?
夜渊从往事中抽身,歉意地对桑落说:“你看我,让你陪我来看七夕,却又偏将你晾在一边,是我不对。”桑落随意摆摆手,黑色的衣袍衬得他肤色苍白,宛若鬼魅:“夜兄不必如此,心中的郁结,说出来就散了。”他忽然明白夜渊今日带他来人间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陪他回忆往事,做个听众。
桑落心下了然,却并不介意。夜渊这么多年帮了他许多,他听他倾诉一回,未尝不可。
夜渊感激地揉了揉他的发,牵着他的手,在喧嚣的人群中穿梭。周围分明那般热闹,可是夜渊与桑落心中,却是那样寂静。
行至一座酒楼,夜渊与他丢了银子给那小二,就上了二楼雅间。
夜渊并未点上很多菜,却点了许多的梨花酿。现在,这些酒就装在精致的瓷瓶里,摆满了一张红木方桌。雅间有一卷帘,能看到外面川流不息。桑落就坐在夜渊对面,看着他一派优雅清洁地饮酒,一杯一杯,不曾断绝。
二人沉默的很久,只有酒水注入酒樽中的声音。
“桑落,其实你与他并不相像,可你总是让我想起他。”夜渊的眼神有些悠远,带着那么一点追忆与怅惘。桑落暗紫的眸子本该锋锐冷厉,此刻却也好似在酒气中渐渐氤氲开柔和。
“我后来想了很久,也许是因为你们都是天界的人。”
夜渊的声音低哑,含着不可捉摸的柔情与怀念。
“其实他从前总是噙着抹浅笑,不笑的时候眉眼间尽是威严。”
“你与他一样,身上都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夜渊抱着酒杯笑得满目温柔:“他总喜欢唤我‘夜兄’,偶尔不正经,就用扇子敲我的头。”可是转瞬,他的眉目就被悲凉掩盖。
“可是,我终究害了他。”
桑落忽然明白夜渊心中痛苦从何而来。他害了所爱之人,自然心中纠结苦闷。
夜渊忽然放下酒盏,以手覆面,黑发从指间错落:“可我那样的懦弱,我不敢以死谢罪,只能在魔界苟且偷生,桑落,你说我活着,像不像个笑话?”
桑落愣在那,他知道此刻在桌上氤氲开的水痕绝不会是酒渍。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桑落,但还是将一份温软留给了夜渊:“这世上,总有人身不由己。”
可他的开口劝慰并未减轻夜渊心头一丝一毫的痛苦,那酒渐渐空了,落入人肚中,当真是比清明的雨更令人断肠。
后来不知道是谁的眼神渐渐迷茫涣散,酒气氤氲,卷帘外一对对情人甜言蜜语,桑落也喝得有些醉了,不禁唤出声:“夜兄……”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完,因为双唇被人覆住。
桑落立刻酒醒,睁大了那双眼睛,看着夜渊。
夜渊只是温温柔柔地笑,手指拂过桑落的脸,在他耳边笑着说:“你原谅我了对不对?”然后他就缓缓阖上了眸子,栽倒在桑落的身上。桑落赶忙扶住他。
可他其实还没有回过神。
他对夜渊只有好感,他不爱他。
可是他并不反感方才那如蜻蜓点水一般极尽温柔的吻,尽管这是因为夜渊喝醉认错了人。
他想,夜渊应该不会记得这个荒唐的错误。
于是桑落很利落地扶住夜渊离开了那家酒楼,空留身后酒杯倾倒,酒水洒地。
等第二日夜渊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桑落半是好笑半是嘲讽的脸。
可他头痛欲裂,根本想不起来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见桑落面色不好,不由地讪讪开口:“桑落,昨天……”桑落故作生气,一副牙尖嘴利得模样,没个好生气:“昨天你夜大公子喝醉后,在酒楼撒泼耍疯,丢尽颜面,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夜渊是个面皮薄的人,当下面上就有了几分尴尬:“桑落,你别和我开玩笑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落“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其实什么也没有,我逗你玩得。”
夜渊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不再多说什么。
“夜大人、桑大人,陛下有召。”门外忽然传来魔宫使者的声音。
夜渊和桑落俱是诧异,这种时候,君倚召见他们会有什么事情?
但二人还是在答复使者后,洗漱穿衣,赶去了魔宫。
不想,却撞见了君倚难得一见的严肃面容,在他身旁的碧函也是黛眉深锁。二人目光所示,皆是一封书信。
君倚搂住碧函,面色在光影下看不清晰,只能感觉到他唇边笑意森然,然后,他说的一句话便如惊雷响彻在二人耳边:
“天界那位天帝送来的书信,你们说,有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河缺漏
桑落与夜渊俱是一震。
先不说桑落与楼枕寒之间爱恨纠葛,夜渊与他的父亲也是血海深仇。
此刻他的书信,对二人而言,自然有特殊的,意义。
君倚似是猜到二人心中所想,在黑暗中勾出一抹血腥的笑:“这份书信,你们看看吧。”说着将信纸一抛,看它在光影中浮沉,好似一段荒唐的时光,随意就可抛弃。
桑落脸色变了变,最终眼中也浮现出与君倚一样的嗜血,那张薄纸,最终摊开在夜渊的掌心。纸上字体还是当年般凛冽潇洒,却多出一分果决杀伐。
信上内容无非是说,天界有要事需魔界相帮,愿意宝物奉上,修千年之好。
这倒是难得,需知天界的仙们素来清高,平日里痛斥他们这些妖魔寡廉鲜耻,最是瞧不上他们,怎么也有低声下气求他们的时候?
这不禁让人心里快活不少。
桑落面上残忍没有丝毫消减,他冷哼一声:“想不到他楼枕寒也有……”夜渊猛地抬头往他,似乎是从他言语中捕捉到什么:“你认识他?难道你当年……”
桑落也知道自己是情绪激动了点,随即冷笑着否决:“他是天帝,昔年在天界时,谁人不知?”
言罢,他俯首去瞧自己掌心,紧紧将手攥成拳,桑落恨恨咬牙,眸中血光划过,心中竟也有几分兴奋与快意:楼枕寒,当真是,多年不见了。
“我觉得,天界忽然修书一封,送来魔界,有些可疑。”夜渊再三思量,提出了疑问。君倚也颔首赞同。毕竟天界魔界虽说多年不兴战事,可之间暗流涌动,彼此试探更是不少,不过是一直没有撕破那层皮罢了。现在天界忽然摆出一副委婉求和的模样让他们帮忙,连做什么多不说,又是那素以狠毒出名的天帝亲自修书。
果然是处处疑点,让人没办法不生疑。
“虽然可疑,但是也是个机会。”桑落眸中的光芒那样炽烈却也诡异,他一句句剖析着:“既然天界行动让人觉得可疑,那么我们也不能不留心。”他忽而勾唇一笑,隐约能从中看见刀光剑影:“但是这看似危险的求助,何尝不是我们的机会?”
君倚笑得很满意,就连碧函也难得露出一分了然的笑意……………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只有夜渊一人忧心忡忡,长眉深锁…………天界毕竟是他从前的家。
……
楼枕寒是思虑再三后才修了这封书。
他知道,魔界的人一定会生疑。可是,现况已经容不得他多想。
头疼地靠在椅子上,楼枕寒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他本就难眠,现在更是一天就寝连一个时辰都难眠,再好的底子,也不免面上带点倦色。
一双染了凤仙花汁的手缓缓揉捏着他的肩,道不尽的温柔缱绻。楼枕寒缓缓叹息,阖上了眸子,他知道是莲娘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让莲娘成为天妃,也许只是觉得,那一张面皮很难得吧。而此刻,莲娘似乎是看出了楼枕寒心中的疲惫,便也不出声打搅他,只是安静地服侍在一旁。
寝宫内久久寂静无声。
“陛下,昨日的七夕酒宴,您为何没出席呢?”
楼枕寒缓缓睁开那双凤眸,眼中寒星冷冽:“你为何有此疑问?”
莲娘面若芙蓉,现在忧愁叹息的模样,也是别有风韵:“莲娘只是关心陛下,若陛下不愿意言说,莲娘自然不会让陛下为难。”
她总是这样的聪明,所以不愿意冒险,触到一点危险的苗头就立刻缩回来,妥帖地保全自己。
长叹一声,楼枕寒握住莲娘的手,勾唇浅笑道:“七夕晚宴看上去热闹,其实不过是表面的安宁罢了。”
莲娘不懂他说了什么,却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句话。
“你先退下吧。”楼枕寒温柔地将她送走,随后立即将琉薇唤了进来。
琉薇在进门时与莲娘恰好擦肩而过,两个一样妩媚风情的女子,撞了面,自然是剑拔弩张。只是琉薇长袖善舞,莲娘不动声色,一切爱恨皆隐藏于娇笑的美艳皮囊之后。
“琉薇,你速去流觞阁,将文羲请来。”楼枕寒面中带着几分难得的急切,琉薇是知道内情的,当下神色凝重地赶去了流觞阁。
当文羲来的时候,是云霞扶着他的。
云霞以盘了妇人发髻,她与他新婚燕尔,已是夫妻,可现在任一个斯文俊秀,任一个美貌如花,也看不出半分喜气。哪怕天界四季如春,哪怕紫微宫内炭火烧得正旺,也止不住文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