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下挂在衣柜边的登山包,又从床底拖出一口箱子,着手整理用具。
就算是无子孙祀奉的孤魂野鬼,破土前的祭拜仍然不可或缺。线香、寿金、四方金纸,手上还有一份备用的。四果四牲就免了,但按照传统至少要准备一些零食点心,这是基本礼数。
苏禹纶想,班游时他跟吴侑学玩两人三脚,得到冠军赢来的家庭号洋竽脆片应该够有诚意,只不过吴侑学好像原本打算周末租DVD一起看的时候拆来吃,不知道会不会愿意把它贡献出去。
“这么晚你还不睡,打算一个人偷吃吗?都不跟我说一声。”
苏禹纶在客厅看着那包洋芋片,感到有点为难的时候,室友的声音幽幽从背后飘来。
“你以为自己在拍鬼片?”
“我睡不好。”昏暗灯光下,吴侑学抱着棉被,不好意思地撇开脸,“想说你房间可不可以借我打地铺,一个晚上就好了。”反正都一起睡了两天了,多一晚也没差。
“……”
“拜托。”
“……地板没擦,你睡床吧。”
地板上灰色绒布衬垫的工具一字排开,摺叠铲、小十字镐、手锹、铁钳、火草刀……。
“酷毙了。”
吴侑学趴在苏禹纶床上,盯着那些金属制品,兴奋得两眼放光。
“这是锄头吧?我外婆常说上面有锄头神,可以除祟。这把好像比一般的小一点,干什么用的?”
“铲草、挖土、掀棺盖。”苏禹纶盘腿坐在地上,往锄柄上缠软布条,以免到时磨伤手。
“这个又是干嘛?”
“灰匙。”苏禹纶瞥了眼吴侑学指的方向,“细部翻土。”
“那这一把……?”
吴侑学被视线被一柄短刀吸引。那把刀搁在苏禹纶腿边,出鞘的刀身如同镜面反射着寒光,开有两道圆滑精美的血槽,一看就知道不是市面上买得到的普通刀具。
“你喜欢就拿去看。”
苏禹纶反握刀柄递上来,吴侑学小心翼翼接了过去,握在手上翻来覆去观察,刃部的棱线细腻,木柄上有低调流丽的纹路。
“这把刀好利,超帅的。”
“小心手。”
这把刀是苏禹纶出生不久后,请老师傅手工锻造的。锋利程度跟量产刀不能相提并论。特别之处在于铸刀过程一道以血衅金的步骤,把小婴儿的手指刺破,滴入鲜血,捡骨时血气冲散阴气,逢凶化吉。
老爸第一次带苏禹纶去坟地现场,就将这把刀交给他,往后只要外出工作他都会随身带着,至今还没别的人碰过。
这把刀是苏禹纶出生不久,请老师傅手工锻造的。锋利程度跟量产刀不能相提并论。特别之处在于铸刀过程一道以血衅金的步骤,把小婴儿的手指刺破,滴入鲜血,捡骨时血气冲散阴气,逢凶化吉。
老爸第一次带苏禹纶去坟地现场,就将这把刀交给他,往后只要外出工作他都会随身带着,至今还没别的人碰过。
苏禹纶把其他器具拭净收拾好,要吴侑学把刀子还来。
唤了两声没人应,抬头一看,那家伙居然握着刀柄趴在床上睡着了。估计他早就体力透支。上一分钟还看起来很有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假象。
虽然他的睡姿很豪迈,简直把床当成自己家的一样,至少在伸展手脚时还知道要尽量挪向角落,留下半张床的空间来。
苏禹纶把短刀从他掌中抽走,套上皮鞘,放回书桌上。
收手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迟疑地伸手摸了摸室友的头。
吴侑学头发很细,没抓造型的时候揉起来就像大型宠物。这人平时行径也很像犬科动物,一听到捡骨就坚持要跟。什么‘各人造业各人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软磨硬泡各种理由都来。
其实他不用绞尽脑汁挤出这么多藉口,苏禹纶也会带他走。因为那座小山上的土质偏硬,往下挖想必过程会很艰钜,若没人帮手,挖到天黑都不见得看得到棺材顶。
一般情况苏禹纶可以靠老爸的人脉请来一两个学徒当小工,但这次起骨未曾经过亡者家属同意,传出去等于砸自己家招牌,只能私底下暗来,越低调越好。
再者,把室友一个人放家里,苏禹纶实在不放心。护身符、辟邪饰物不是没有,可是这些毕竟是死物,带着他走就算到时中阴煞、鬼上身,都还随时能有照应,放在家里万一这段时间内有什么好歹,远水可救不了近火。
说来说去,讲一堆道理,最原始的出发点,无非是两人那点私心:不论做什么,都想跟对方待在一起。
“北县殡葬管理自治条例。”吴侑学读出立牌上的粗体标题。
这块牌子立在一条叉路的路口,上面写的是墓地管理相关规定。另一条叉路通往夜游看星星的山坡。当时光线不足视野昏暗,一行人从这块牌子前经过,竟没半个人注意到它。
“上面就是墓园了。”苏禹纶带头踏上石阶。
两个人都背着登山背包,一前一后走在林木掩映的石径上,乍看之下还真的像是来爬山的良民。石阶尽头没有路,只有一层楼高的砖墙和一座铁栅门。
吴侑学上去摸了摸铁门上的大锁。新的,不锈钢材质,砸不烂。
苏禹纶见状,颠了颠背包,试着踩踏砖墙的缝隙与凸起处,奋力蹬两下,一眨眼就窜到墙沿,‘砰’一声把沉重的工具扔到围墙另一侧。
吴侑学看得目瞪口呆。
“背包先给我。”高墙上朝他伸出一只手。“你慢慢来,这不难爬。”
“不如让我在这里一头撞死算了。”反正就算上去没吓死,下来也一定摔死。
说归说,跳下来时苏禹纶在底下借力使力带了他一把,除了裤子上沾点尘土外一切安好。
稳住脚步后吴侑学扫视一圈,这座墓园并不大,两面环绕着更高的山坡,一面是高墙,另一面地势平缓,隐约可以看到山下的公路和高架桥。
虽然栅门上的大锁还很新,但许多墓看起来老旧失修,长草丛生,漫过膝盖。其中几座的碑石被敲裂,显然原墓主已经迁坟重葬。
“这里阴宅风水原本不错,可惜高架桥墩破坏山体,连带影响风水。”
桥墩建造过程中截去了顺向坡坡脚,造成整片山坡的土石都不稳固,泥沙容易被雨水冲刷,水分滞留在低地土壤表层,阻碍空气流通,间接造成尸体腐化不完全的现象。
苏禹纶指着一片东倒西歪的墓碑:“看,都是墓牌杠棺,现在葬在这一带,十个墓有九个荫。”
吴侑学忍不住想像了一下每座坟爬出一只僵尸的情景。要是他跟苏禹纶一人再一把AK47,就是真人实拍版生化危机。
问题来了,这么多墓都有荫身情形,怎么找出哪一座才是那只恶灵的老巢?
吴侑学被苏禹纶的目光看得寒毛直竖。
“你不会想拿我当诱饵,看那位会从哪个洞爬出来吧?”
“又不是打地鼠。”
“那你想对我做什么?”
苏禹纶不理会他的惨叫,一把拖住他往坟堆里走。两人在一座座坟包间穿行,苏禹纶不时弯身检视碑石,一个一个慢慢看过去。
这里的碑石大多是花岗岩材质,但表面没有光滑的触感,看过去质地粗糙,像罩着一层白雾。最夸张的一块,上面密布裂痕和细纹,俗称‘石蛇’,几乎看不出原来所刻的文字。
吴侑学经过那块碑石时,忽然停下脚步,整个人像是被按进一大桶冰水里,打了个剧烈的寒颤。虽不过是刹那间发生的事,那种让他心脏麻痹的不适感却停留在身体里,好像内脏都被冻成了冰。
他皱着脸,抬头望向苏禹纶。后者安慰似的拍拍他额头。
“我们找到了。”
当日临行前,苏禹纶替吴侑学恶补了不少捡骨仪式的细节。
吉时一到,首先要祭拜后土,感念山神土地的守护。再来必须祭告死者,使亡灵回归本位,才能进行破土。
吴侑学从背包里取出一束线香,依言默念谢神祷词,请土地公保佑起骨过程顺遂,并在下铲时暂行回避。
苏禹纶也叠了几个石块,把烧给死者的金纸在墓庭前点燃。
厚实的四方金从边角开始燃成黑灰,很快就只剩余烬。这天空气滞闷,连半丝风都没有,纸灰不会乱飘,省了不少事。
两人并立在墓前,念出捡骨师的既定台词:“今日良时吉日,奉诏平安,替你捡骨,搬迁入新厝。金银财宝四果奉敬,保佑子孙全家大小健康,事业顺利。”
看坟墓落败的样子,他们实在没把握墓主身后是不是还留有子孙奉祀,但仍然中规中矩按着台词照念。
反正好话多说,不易出什么差错。
眼看那堆余烬就快全部燃成死灰,吴侑学拿起锄头上前,在石碑上敲了一下,以示退神。就在他要退回原位时,石缝间突然窜起一人高的火苗,惊得他向后跌两步,差点摔下墓庭。
纸灰已经全都烧得变白,那道火还在燃,中间隐隐现出一张脸。一开始吴侑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那张脸的五官越变越具体,表情诡异,甚至做出开阖口部的动作。他紧盯前方,怕得要死却没办法自由移开视线,就像被隐形的力量牵动肌肉神经。
直到纸灰一点都不剩,火焰终于熄灭。
他意识到自己额上全是冷汗,手脚一阵阵发寒。
“不要怕,虚张声势罢了。”苏禹纶斜睨着被熏得焦黑的石块,神色很难看。
“可是死者为大,”吴侑学承认自己退缩,“我们这样做,难道不算触犯禁忌?”
触犯禁忌,冒犯死者,惹上一身晦气,这是所有捡骨师执业过程中都会出现的疑虑。但是,犯禁的工作普通人不敢碰,总得有人去接手。唯有坚定信念,摒除不必要的怀疑,才能不受负面情绪影响,成功完成任务。
“死者为大,所以更要尽心把这门风水办好,不是吗?”
看着对方的眼睛,吴侑学逐渐被说服了。
“听我的话。”苏禹纶沉声道,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天无忌,地无忌,阴阳不忌,百无禁忌!”
破土时,按照时辰算出适当方位顺序,依序从五个方位各铲起一堆土,俗称‘破五龙’。过了这个步骤就可以继续向下挖,直到看见棺材天盖为止。
因为掘土过程辛苦,请小工又经常会有小工吃不了苦偷懒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