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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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王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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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东海送进福利院的时候,他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坐在宿舍里的成片成片的白光里,成了一道虚弱的影子,好像马上就要化成一缕烟尘,随风散去。
  李赫宰在离开之前,很用力很用力的抱了他足足三次,握着东海的手,很久都不舍得放开。
  自己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他很怕,这一放手就会是永远。
  东海始终很安静,一直到觉得自己被紧握的手即将被放开,他突然拽住哥哥的衣襟,不敢掉下眼泪,通红着眼眶,小声说:“哥哥,东海自己会擦、自己洗……吃饭、不会再洒了……东海都会学,东海不哭了,不让哥哥气……哥哥……你别不要我。”
  门口站着的慕言歌,突然忍无可忍的哭出声来。
  李赫宰刚刚撑起身子要站起来,因为这句话,眼前突然遁进了一片漆黑,只觉得心脏被生生扯成了两半,他不敢低头看那双无辜清澈的眼睛,于是他还是放开东海的手,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门去,影子被拖曳在地上,淡淡的一片黑影被拉扯的好长好长。
  东海突然腾的站了起来:“哥哥,哥哥回不回来……”
  李赫宰一怔,没有回头,说:“回,等哥哥来接你。”背对着那孩子,他笑着,眼泪却流了满脸。
  等到李赫宰拿到长长的影子也终于消失在门口,东海才从怀里抽出那只偷偷拿过来的口琴,又试着吹了一声,杂音嘶啦裂开了空气,裂开了心上的口子。
  哥哥走了,他终于敢大声的哭。
  11月的浅冬,小雪飘了满城。
  李赫宰躺在病床上,慕言歌站在门外,手里拿着病危通知单,哭成了泪人。
  慕言歌走进病房,屋子里荒凉的冷光,罩着那个单薄的男子,他的脸依旧英俊如雕,只是再无生色。
  他本是已经涣散了意识的躺着等待死神的发落,却因为见了走来的慕言歌,眼睛忽的铎上了光彩,他竟有了力气,伸起手臂抓住她的手,虽然颤抖着却那么真真实实的握着。
  慕言歌惊的吸了口气,提气就要叫来大夫,然后李赫宰蓦然开了口,眼里是凌乱却盛大的光芒,他颤着声说:“东海啊……你怎么来了……”
  慕言歌顿时泪如雨下,她知道,这现象有个残忍的医学名词,叫回光返照。
  她被他握着手,压着哭声,点头。
  李赫宰已经散乱的眼睛眯了眯,然后笑了,他声音里有着干枯的意味,他慢慢的说:“乖,记得穿鞋了,真乖……冬天来了,记得加衣裳……你已经会给自己洗澡了么?……你已经可以自己生活了么?哥哥担心……始终放不下……你要多吃点东西,不要再瘦了……东海……”
  他转头看着窗外,目光却渐渐涣散:“东海,记得哥哥和你说的王国么?那里从不下雪……我想我快到了……东海,你看,雪停了……”
  慕言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却看见窗外鹅毛大雪随风逆卷上了青空,她紧握着的手,渐渐冰凉。
  她怔了一瞬,然后突然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窗外那些纷纷扬扬的雪,不明白这世上的无数苦楚,奋不顾身的奔向这荒凉人世。
  几天之后,她一个人来到福利院。
  打开门的时候,东海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只口琴。他望着窗外的雪,像是要融进一片苍凉白光。
  东海听见声音回过头去,看见只有慕言歌一个人站在门口,口琴嘭的一声掉落地上。
  她知道他在等谁,她于是直截了当:“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李东海正低头捡起那支口琴,听到那句话,眼泪砸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他其实不懂,什么是永远,什么是死亡。他会流泪,只是因为觉得那句话特别特别的悲伤,悲伤到像是把染血的刀,悲伤的让他无法忍受。
  慕言歌把他带到了李赫宰的墓前,为了不让自己太难过,她冷冰冰的说了句:“你哥就在这。”
  李东海蹲下去,摸了摸墓碑,试探的叫了声,哥哥。
  声音很快消散在冷风里,被带走了所有温度。
  然后他抬头,红着眼睛问她:“这是门吗?哥哥、哥哥呢?”
  慕言歌看着他眼里寂灭的光,心里不忍,走去摸摸他的发:“是门啊,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你哥哥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王国的门,哥哥就是去了那里啊。”
  可是东海却突然哭起来,说:“哥哥……去、去那里的时候、会不会、疼?小白去的时候很疼……很疼……我也很疼……”
  慕言歌蓦地的吸了口气,那一瞬间,眼泪逆着风雪,汹涌而下。
  东海伏在墓前,他哭了好久,断断续续的话语,慕言歌听不懂,却听得见那其中道不完的悲伤。
  后来,她强拉着他回了家,是她和李赫宰结婚的小公寓。
  只是今夕不同往日,小小房屋再盛不下那么多蒙灰的记忆。
  她失去了爱人,她并不比谁好过。于是她马马虎虎的烧了饭,坐在桌上想起以前,失魂落魄,并不理会东海把饭菜又吃了一身。
  东海吃的很慢,好像在想些什么,然后抬起头,扑闪着眼睛说:“哥哥,哥哥吃了么?”
  慕言歌终于忍无可忍的掉了泪,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吓的东海缩起了脖子,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却不敢说话。
  “我说了你哥不会回来了!他死了!他死了!你这个傻子!你懂不懂啊!”她咆哮着,然后恸哭着跑回卧室,嘭的关上了门。
  东海低下了眼睛,睫毛下有模糊的晶莹闪烁颤抖,他并不懂那句话其中的意义,只觉得,那句话像是一把锥子,狠狠的钉在他的心上,疼的不能呼吸。
  半晌他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出门去。
  夜风夹裹着大雪,像天上垂下的银线,混乱交织在这浓沉夜色,烈风刮过他的脸,吹干了眼泪。
  墓地离家不算近,可从没自己记住过路的东海,竟凭着自己模糊的感觉跟记忆找到那里。
  夜里的墓地森然沉默着,矗立在雪地里的一块块墓碑,像是朝天的利剑,无声的刺穿这无尽压抑的静默。
  东海跌跌撞撞的奔向那块等待着他的墓碑,小小的身体被大风撕扯,他却不管不顾。
  他躺到坟墓旁边,蜷缩成一团,冷的发抖。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脱下自己的外衣大衣盖在墓上,自己却哆嗦着说:“哥哥……冷不冷……我有衣服……哥哥不冷……”
  他在墓旁,颤抖着喃喃,冬夜的沉暗夜空,像是要压在了他的肩头。
  “哥哥……姐姐说、说你死了……那东海也死了,东海也死了……”
  “哥哥……”他小心的敲敲墓碑:“哥哥……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不去王国了……东海、东海好疼……”泪痕挂了满脸,被风一吹,冷如刀割。
  “哥哥……”他把那盒创可贴,放在墓上:“哥哥……你、你是不是也疼……东海有这个……东海不用它、东海坚强……给哥哥用……”
  漫天的飞雪,像是谁凝了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我拿着那个地址找到了幸福福利院,可是却被告知当年那个叫东海的孩子,在被送来几天的时候就被转走了。
  我无力的回到母亲的病房,试图劝她放弃找这个人的念头。
  可是母亲却用苍老的手抚摸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红着眼眶和我讲了那样一个悲伤的故事。
  她说,她后来终究不能忍受东海每天都要跑去墓地,让她触景伤怀,于是便狠下心送走了他。
  她因为年轻时那份渴望幸福的自私,便再没有去看望过东海,然后找了人改嫁,那人便是我的爸爸。
  可她却被这愧疚折磨了这长久的一生,我想,那也算是那对兄弟对她无言的惩罚。
  第二天,我便又一次找到了幸福福利院,我不打算就此结束寻找,并不完全为了母亲的愧疚,更为了那一对在这冰冷人世相互依偎的美好男子。
  只是寻找的过程并不顺利,我辗转来到好几个福利院,却都是曾经有东海的记录,不过几天又被送走。
  幸而几个福利院都相距不远,那个年代,我们这个地方还是个战后的据点,遗孤很多,因此才有了那么多福利院在此兴建。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东海总是会被遗弃,直到我到了最后一家福利院,我找到了老院长。
  老院长已经年过花甲,当时东海被送到那里的时候,她还是个院里一个年轻的护工。
  她听到我的意图,去资料室翻出了他们院留下的档案记录,翻开角落一本档案的时候,我看见了母亲口中那个惹人心疼的孩子。
  照片里的他是那么清秀美好,一双不经世事的眼睛里,闪动着婴儿般柔润澄澈的光芒。
  老院长用粗糙的手抚摸那张照片,眼里似乎有些湿润,她喃喃说,他是多好的孩子啊,可惜……
  老院长带我来到墓前的时候,我站在秋天萧飒的凉风里,好像听见天空哭泣的声音。
  那两座墓碑并立相望,一座是李赫宰的,一座,是李东海的。
  老院长对我说,那年东海被送来的时候,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他不肯吃饭只靠营养剂为生,所以其他福利院不愿意收容,可老院长看他乖巧可怜,便对他格外照顾。只是东海那孩子总是喜欢往附近的墓地跑,后来院长知道他死去的哥哥在这里,于是也不再强加阻拦,终于他哥哥去世的那年冬末,东海又一次深夜跑到墓地,穿着单薄的旧毛衣,躺在墓地的旁边,却再没有起来。
  我看着并立着的两座墓碑,上面两个年轻男子美好的笑容在风中好像随时都要化成单薄的蝉翼,振翅飞远。
  我在墓前洒下一滴眼泪,沉默着祭奠在这里埋葬着的,不为人知的缱绻依恋。
  落叶覆盖了一季繁花,不久,这里又会是一片萧索白色。
  有哪片花飞花落能写尽这离人的寂寞,那连绵到天边的雪,会不会一直飘落进那片有他们依偎着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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