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故事作者:秒杀春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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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故事作者:秒杀春童-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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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替家里的旅馆做全职接待,开车去机场接客人,一路上看到公路笔直地延伸,看到不认识的孩子们骑著马呼啸著奔过去,有时会看见自己的影子。市集街的生意早就恢复了,外地客人对市集总是很有兴趣,说那是最能见识本地风土民情的地方。可是,我从不把客人往市集上带,我自己买东西也只找巷子里的小摊贩。我就是受不住那种站在市集街上的疼,疼得很深很深,疼得你想挖空自己,想把内脏一件件掏掉,好把那藏在骨头里的疼痛揪出来。
  
  有次拗不过一家雅族人,我终於去了市集街。那是年轻的俩夫妇带著个小女孩,小女孩模样很可爱,她想吃果乾,想看堆成小山的果乾和瓜子。那对夫妇说,现在流行一种叫做「上网」的游戏,你玩这游戏,从一部小机器里就可以知道很多万里以外发生的事情,比电视机还神,那机器是把报纸和电视机加在一起,还能想看甚麽就看甚麽,不怕半夜里电视节目停播了没得看。这游戏,我也听过,小坦就曾在电话里告诉过我,他怎样「上网」学习替勒库人争取权益。
  
  小女孩的爸妈「上网」了,看到绿洲市集的照片,跟小女孩形容得很生动。小女孩整趟飞机都在向往著市集,他们不忍心教她失望。
  
  我觉著很有道理,就说:「欸,欸,那就去吧。」
  
  我领著他们穿过我让警察搜身带走的那个街区,然後站在了市集街的开端。小女孩一路上玩著一个颜色鲜豔的小皮球,皮球只有小女孩的巴掌大,却七彩缤纷,好像彩虹落在了上头。我把这想法说出来,小女孩的妈妈笑著说:「你们勒库人说的比喻真浪漫。城市里那天空忒窄,看不清楚彩虹。也只有你们这样生长在原野上的人,能想出这句话来。」
  
  小女孩的爸爸瞧著市集,扯扯太太的手臂,对她讲了一番话,小女孩的妈妈点了点头。我听见他说的是:「带孩子进去转一圈看两眼,就赶紧出来吧,别买东西,别逗留。旅行社的人不是提醒过咱们吗,本地人做买卖都不老实,市集里面扒手多,我看连抢劫的都有。让这年轻人带著,有个勒库人在咱们身边,他们比较不敢对咱们怎麽样。」
  
  小女孩的妈妈就向我说:「麻烦你带咱们进去转转好吗?小哥,怎麽称呼你啊?」
  
  我笑著说:「我叫阿提。跟著我走吧。」
  
  我们说话的时候,小女孩失手把皮球掉在了地上。她惊叫一声,望著小皮球一路滚呀滚,滚到街心,滚进一处凹陷地儿停了下来。在人们交叉来去的脚步之下,那块地儿散落著果皮、烟头、几颗烂了的枣子,还有几张像是车票卡的废纸,小皮球就静静地躺在那儿。
  
  这条街如今又生气蓬勃了,没人在乎那里死过一个小坦,没人在乎那儿也是咱这颗心死了的地方。
  
  小女孩小小声地发著别扭,想走过去捡,又不敢离开爸爸妈妈。小女孩的妈妈哄她:「掉了就别要了,你瞧地上多脏。」小女孩一听,嘴巴都扁下去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我说:「没事,我去给她捡回来、洗乾净吧!」
  
  我转身就走。小女孩乐了,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旁。我将小皮球捡了起来,拍拍上头的黄土。现今这里的地面,又是原先的黄泥土了,让鲜血染色了的那些,已经被夏天夜里的暴雨冲刷乾净,也被沙漠吹过来的狂风带走了。我跑到一旁的菜档,向卖菜大姐要了点清水把皮球洗了洗,回到小女孩身边蹲下来,将皮球递过去:「乾净啦!拿去吧。这次可要拿好了。」
  
  小女孩却不接。她直直盯著蹲在地上的我,问:「大哥哥,你怎麽啦?」
  
  我摇摇头说:「大哥哥没怎麽啊?」
  
  「你哭了。」小女孩认真地说,「是不是你也想要小皮球?」
  
  我笑了出来,「不是!真是孩子话。大哥哥也没哭。」
  
  小女孩伸出小手,在我脸上擦了一把,摊开嫩嫩的手掌,给我看上头的水渍。「还说不是呢,你流眼泪了。流眼泪就是哭,哭就是伤心。」她想了想,「小皮球送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说:「那就谢谢你啦。」小女孩做了这件大好事,冲我开心地笑了笑,往爸爸妈妈那儿奔过去了。
  
  我拿著小皮球站起来,有几滴水落到黄泥地上,我就伸出靴子将它擦掉。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落到地面上,一转眼就看不见。鲜血是这样,眼泪也是这样。市集街上的黄泥土地就是勒库绿洲的地,世世代代把勒库人的眼泪和鲜血吸进肚子里,再也不吐出来。
  
  如果你想知道咱们绿洲的故事,想听听那些埋葬了的期盼和悬念,那就去问脚下这地,它会告诉你的。因为,咱们这些活著的人,为了把剩馀的日子过下去,当血泪一旦落进土地,我们就不会再去瞧它。
  
  ***



25、尾声(全文完)

  如果你在夏天来到我们勒库山城,远远地你就能看到雪山脚下沿著河水铺了满地的绿。深绿是松树,浅绿是草原,中间那座飘著花果和烤肉香味的城,种满了苍绿色的白桦树,就是咱们勒库人的家了。再走近一点,你会听到歌声,因为勒库人就是爱唱,兴致来了不分白天黑夜地唱,我们心里的感情啊,就是不懂得遮掩。
  
  你们斯斯文文的外地人通常不能明白。可是,有的外地人,打小在我们这儿住,学我们扯开嗓子唱,这样的外人,就会明白。可惜,这样的人不多。咱很幸运,曾经遇到过一个,他曾经与我一来一往地唱和,我俩的马背歌声一路洒上城外的小山头,我们那时觉得,雪山上的神仙或许也会听见。
  
  你别笑,如果你也曾有个朋友,陪你一同做不知天高地厚的梦,以为牵著手能把整个世界的原野跑一遭,你就懂了。
  
  若你走上通往城外的公路,会看到少年们三五成群纵马奔驰而过。马儿是人类最知心的朋友,少年们都不要马鞍子。他们替自己的马队起了名字,从人到马全是一家人,不管血缘,不管是人还是畜生。有些孩子会邀请马儿一块儿喝酒,有些孩子忘了自己是个人,一条腿脱臼了还是兽医给治好的。他们在奔跑的马背上跳著站起来,伸手去拉同伴,你会看到,有时候某些少年之间的默契特别好,看都不看就握到了对方的手,好像天生就是连著身体落地的一对儿。其中一个把套马杆子挥一挥,杆子顶端的圈套儿甩两甩,另一个立刻明白他要说啥。
  
  套马杆子有时变成了刀剑。少年在山坡上等羊儿吃草等得发腻,嘻嘻哈哈地打起来。这时候你看仔细了,年龄比较大的高个儿不一定打得赢,因为生得矮一点的那个小兄弟或许会用点诡计。他会说,你读过咱们雅族人的历史书,知道「兵不厌诈」这句话,就是这麽回事。
  
  被以计取胜的那高个儿当然不服了,他们可能会扭打成一团,他们会在雁鸭憩息的湖边翻滚到筋疲力尽,把一整排雁鸭和鱼鸥都惊得飞起来。然後他们会仰天倒在湖边,一同看著湖面上拍著翅膀的黑压压鸟儿,商量著打一只下来吃,说养饱了力气就爬起来做弹弓。结果,其中一个始终也没做成,另一个擅长做弓弩的,则是飕飕地打下好几只,一边念叨,一边烧烤起野鸭肉。
  
  他们从白日放羊打架打到了半夜喝酒。有人拿来了大人的纸烟,呛得人人嗓子发疼,渴得像是走在正午的沙漠。他们趁著酒意,拉著马哗啦啦一股气就往山上冲。从马上醉得跌下来的那少年把还安稳骑在马上的朋友拽下来了,於是他们又滚成一团。被拽下来的那个嚷嚷著要把朋友推下湖,只是大家都醉得打不起来了。
  
  玩闹之间,压在上头的那个楞了一下,下头那个心里一阵狂跳。别问我发生了甚麽事,他们没说,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甚麽让心里这样跳。那晚酒喝得明明也不凶麽,粮食白酒掺奶酒喝,十二三岁起他们就偷偷这样喝了,喝这一点哪里能醉人?唉呀,脸上怎麽也发烧了,下面那里怎麽也不安分了,肯定是让那包纸烟闹的。
  
  他们的日子照样过,歌照样唱。你看到他们每一天都要到湖边的山上去蹓马,不由纳闷了,问,风景看来看去不都一样麽,酒喝来喝去也就是一个滋味,笑话讲完了也就没话说了,还有甚麽好开心的?他们哪里来那麽多花样呢?
  
  他们会开心的。这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你就不必去打扰他们了。别的人我还真不知道,可是,刚刚奔过去那一对啊,黄|色卷头发的那一白皮肤孩子,和那个黑色长头发的黑孩子,这两个呢,我就清楚得很。照我说,只要两匹马肩并肩地跑在一起,只要回过头还能看到同伴朝自己笑,他们就有闯不完的天宽地阔,只要套马杆子在每个路口任意一指,又有新鲜地儿能去,叫都叫不到他们回来啊。
  
  唉,这样没个落脚地,真的好麽。你又问。你们勒库人的心,就这麽爱流浪,守著一块地儿老老实实的不好麽?
  
  这哪里是流浪呢?我说。他们早住在对方心里了,还有比这更老实的吗?捂紧了心口,谁也不让谁往外溜。任他外边翻天覆地腥风血雨,双方族人多大的仇,市集上多狠的凶杀,拆了屋子,要了性命,心里住定了的那个人,说不走就不会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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