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汶低头不语,两人相对沉默了。
时间好像过得格外缓慢,气氛也异常凝重。等了好久,赵源终于说道:“我过几天就要回晋阳去了,你要照顾好她,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哥哥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好。”
“还有一件事。我已经派人在城北修建新的府邸,明年就可以修好了。到时候,你带着你的妻妾儿女搬过去住吧。”
闻言之后,赵汶顿时大吃一惊,禁不住抬眼望了望哥哥,不敢置信。按理说,他不是王位的继承人,成亲之后自然要分府出去居住,而不是一直和全家人住在一起。不过之所以没有这样,很大的原因就是赵源为了和他的妻子私通方便,免得跑来跑去,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眼下,赵源突然提起这桩事情,实在无法理解。
“此话当真?为什么?”他疑惑万分。
赵源解释道:“当然当真,这种事情拿来骗你作甚?你已经行过冠礼,是个成人了,继续住在这里总不是个事情,哪里有当朝大将军和当朝宰相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的?以前父王在时,倒也无所谓。等我为父王发丧之后,我就是齐王了,你继续住这里实在不妥当。等宅子修建好了,你搬出去吧。”
他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心中发紧,如坐针毡。忍不住地,问道:“那牧云呢,孝瓘呢?”
赵源望向他的眼神倒是颇为友善的,好像没有任何恶意,“你放心好了,我现在还没打算把他们领回来,将来的事情,现在怎么能说得准?也许,咱们今天对坐在这里聊天,明天就有一个变成死人了。朝为红颜,暮为枯骨,人生总是变化无常的。你说,是不是?”说话间,他那洁白修长的手指在银碗的边缘上慢慢摩挲,显得格外悠闲。
赵汶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只见他摩挲的部分,正好是一只睚眦。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排行第二的睚眦,生性好斗喜杀,常被刻于刀环、剑柄吞口。这用来盛酪浆的银碗上居然有这样的纹饰,着实令他意外。心虚之余,又怀疑赵源这话隐含深意。渐渐地,他的脊背上冒出冷汗来,贴身的衣裳也潮湿了。
“你听到了没有?”
正愣神间,赵源这一句话,竟把他惊得身子微微一颤,连忙抹了抹额头上刚刚沁出的汗湿,应了一声。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牧云好,免得她再受什么刺激。你若将她照料得好,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保护她,说不定她能回心转意,好好跟你过日子了。若她愿意跟你,我不强求。咱们的手足之情,也就全了。”
赵汶惊疑不定地看着哥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目光中透着蔑视和不屑,“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也罢,你爱信不信。眼下内外交困,四面受敌,若国家亡了,你我必死无疑,还有什么好争斗的。我接下来要巡抚各个州郡,也许会亲自出征。我若遭遇不测,你要照顾好我的妻儿。”
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
赵源离开了赵汶的住所,不久之后,出现在了前院里一座颇为幽静小堂中。门口的侍卫见他来了,纷纷行礼,“大将军。”
“两位崔使君都到了吗?”
侍卫正要回答,屋内已然快步走出两人,跪地行礼,“下官参见大将军。”
赵源的脸上,已然春风拂面了。他微笑着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摊开,向两位亲信大臣虚扶一下。“起来吧,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两人谢恩之后站起,还没等说话,就被赵源携起手,进了房间。
三人在堂内的一张大床上分主客坐定。赵源对门口的侍女点点头,她会意,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五六名侍女各自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到了床前,将各色下酒菜摆放在桌面上。大大小小一共十余盘,还有新鲜瓜果。少不了的,自然是装满大壶的美酒了。
如花似玉的侍女跪在一旁给他们面前的酒杯里添酒,赏心悦目,很能勾引起男人的酒兴。赵源端起酒杯,对两人说道:“让两位爱卿等候多时了,实在过意不去,我自罚一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崔氏叔侄。两人都是赵源留在京中的心腹大臣,又同时是赵源的酒肉朋友,私交甚好,所以并不拘束,一齐举杯,陪他满饮下去。
几杯酒下肚,气氛活跃起来,三人闲聊了一番这几个月来京城的奇闻异事,说到兴起处各自哈哈大笑。不知不觉间,一壶酒就见了底,侍女赶忙又添了一壶,依次给他们斟酒。
崔季舒颇为关切地朝他打量着,忽而说道:“主公此时似乎不宜饮酒太多,应谨慎保重身体才是。”
崔暹知道叔叔的医术颇为高明,望闻问切四个步骤,只要有第一个“望”,就能大致看出对方是否有疾患。因此,他很快收敛了笑容,放下杯子问道:“怎么,叔父看出了什么?”
崔季舒并没有回答侄儿的疑问,而是主动请求道:“主公不妨让下官号脉,看看脉象如何。”
赵源并不迟疑,落落大方地拉开袖子,将手臂平放于桌面上,由崔季舒为他诊脉。
过了一会儿,他略略颔首。赵源收回手,问道:“怎样?”
“您近来可有胁痛,胸闷,容易疲劳的感觉?”
赵源点点头,“确实如此。”
“可有烦躁易怒,心慌气乱,夜难安眠的情况?”
“嗯,是有点。”
崔季舒正色劝说道:“主公近来颜面苍白无华,气血失和,正是肝气郁结之象,脉象也是如此。虽非重症,却需及时医治,小心调理,不可情志抑郁,思虑过度。”
赵源倒是满不在乎,看着眼前的杯子里斟满了酒,端起来又喝了几口,笑道:“我是这几个月来遇到的烦心事太多,气着的,没什么大事。等我打败了侯景,内忧外患消除了,自然会好起来的。”
崔暹也颇为关心这个问题,免不了劝说了几句,却被赵源随随便便地敷衍过去了。
崔季舒无可奈何,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再次问道:“主公现在的视力,有没有好转一些?”
“没有,还是老样子。大一点的字能分辨,小的就费力气了。看人也是,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譬如你们站得稍远一点,我只能看个大致轮廓,认不清具体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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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天下 。。。
崔季舒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有些犯愁了。
看赵源现在的情形,视力想要彻底恢复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怕的是赵源脑子里原本受损的经络并未痊愈,将来也许会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而渐渐萎缩,以致彻底失明,到时候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了。
当然,这些话,他不敢实说。面对赵源询问的目光,他只得胡诌了几句:“主公不必为眼疾之事忧虑,要想恢复到从前,还是需要几年时间的。在此期间,不宜饮酒过度,还望主公有所节制。”
赵源想了想,终于放下酒杯,让侍女给他换上了酪浆。侍女端着托盘正要起身时,却被他拉住了手,态度狎昵地摸了几下,然后转头向崔季舒说道:“叔正的话极是,我以后少饮些酒。要是这双眼睛出了问题,就算是金玉满堂,美人在侧,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瞧不见,人生还能有什么乐趣?”
侍女僵住了,不敢反抗,不敢躲避,只得任由他抚摸。崔季舒和崔暹眼见如此,不再端着礼仪,不约而同地会心大笑起来。
赵源似乎兴致盎然,光摸侍女的手还嫌不够,又伸手一拉,将她拽到自己的膝前,揽住她的腰肢,上下其手了一番。然后又凑到她的脖颈间,嗅了嗅,“唔,真香,像茉莉花一样,沁人心脾。”说罢,在她脸颊上落下夸张的亲吻,而后哈哈大笑。
气氛愈发活跃,赵源当然不会让两位酒肉朋友看着他一人享乐,不但招来了乐伎弹胡琵琶助兴,还叫来十名家妓,让二崔挑选。两人并不客气推让,很快挑选了两个体态风流,明眸善睐的美艳女子,各自拥在身侧,借着酒兴,开始饮酒作乐了。
三人先是附庸风雅,行酒令,吟诗作赋。不过人数太少,往复几番之后,难免不够热闹。到后来,赵源索性取过琵琶,娴熟弄弦,唱了一支颇为新鲜的曲子。
“张乐阳台歌上谒,如寝如兴芳晻暧,容光既艳复还没。复还没,望不来;巫山高,心徘徊。”
他嗓音清朗,音色极美,很适合唱这类南曲。二崔听得如痴如醉,等到一曲终了,立即抚掌喝彩。
“此曲可是南梁萧衍所作之《朝云曲》?”
赵源笑道:“正是。那江东萧姓老翁,虽庸碌无能,吟诗作赋倒是颇为独到。他在建业有藏书阁,存书数万卷。又集华林园学士编纂《华林遍略》,足有六百二十卷之多,听闻今日已成。可惜这么好的书,我却没机会阅览,着实可惜啊。”
崔暹也颇为遗憾,摇头道:“此书集古今之大成,包罗万象,就算以万金换取,也是值得的。以前两国交好,兴许可以借阅;如今萧衍公然接收侯景,侵吞我河南之地,两国敌对,只怕再没机会目睹此书了。”
赵源信手拨了几下琵琶弦,眼睛里闪烁着别有深意的光芒,自信十足地说道:“你信不信,此书迟早要落在我手里。”
“哦,为何?”
“萧衍不接收侯景,坐山观虎斗,兴许能坐收渔翁之利。可他贪心不足,妄图吞并我国,却是最大的失策,只怕要撑破了肚皮。侯景此人,反复无常,狼子野心,就算当年的吕布,也要望尘莫及。我若能将其击败,赶入南梁,萧衍必受其祸。等到他们斗得差不多了,我再收复河南土地。顺便,连建业也一并夺了。到时候,还愁得不到此书吗?”
崔暹愣了愣,却很快领悟过来,不由得叹服了:“如此驱虎吞狼之策,着实高明,下官愚钝,莫敢望大将军之项背。”
赵源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他低头想了想,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先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