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榕躺在床上,头微微地抬了抬,眼眸看着那道靛青色身影。“玉萱……”顾榕念出她的名字来。
“姑娘,你醒了?”玉萱走到顾榕床前,见顾榕额角有汗,弯下身子帮她掖了掖背角,轻声说道,“今天早晨听闻林公子说姑娘你似是生病了,昨晚夜里凉,许是受了风寒,我听闻后觉着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你现下如何了。”玉萱面上露出些微焦灼的表情,与她昨日的灵魂仿佛不在己身的表现大相径庭。此刻她声音温婉,如她清秀面容一般。
顾榕意识尚未清醒,喉中感到干渴异常,额头也有些微的发热,许是真的瘦了风寒,她直接跳过了玉萱前一句话,细想着后一句话。她昨日同玉萱打照面,心里留了个模糊的印象,今日她前来探看,顾榕对她的印象好了几分,心中感激,道:“多谢玉萱姑娘的关心,我现在觉得有些干渴,姑娘可否为我拿一杯水解渴?”
玉萱听顾榕这般说道,连忙将手伸到顾榕的额角探了探温度。
“姑娘,你真的受了寒,怎的额头如此之烫?”玉萱收回手对顾榕说道,“我听闻你和公子先前来相颉镇的时候经受风尘,难免出汗,这冷热交织可不好,我去准备柴胡茶,姑娘你喝了它后好好休息,慢慢寒气会褪去的。”玉萱对顾榕柔声说道。
顾榕心里有一种不寻常的感觉,先前她与赵臻得到中年医者的相助,伤势渐缓,现今她受了风寒,这客栈中举止奇怪的女子却热心地为她煮上一碗柴胡茶。自从背上运货以来,她所受到的惊与她所接受的善,皆是她意想不到的。而这玉萱的前后举止,大大不同,更是令她意想不到。
“多谢玉萱姑娘。”顾榕轻轻地道了声谢。
玉萱会意,点了点头,眼睛直视顾榕的面庞,渐渐的,昨日的气虚和游离眼下皆不见了踪影。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屋子。
顾榕看到玉萱走出房间,闭上了眼睛。脑中一片混沌,随后又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着。
过了一会儿,玉萱端着一碗小柴胡走近了屋子。她见顾榕又睡着了,便走到床边将顾榕叫醒。
“姑娘,醒醒……药煎好了。”
顾榕模糊地听见玉萱的声音,睁开眼看到她关切的表情。“玉萱,你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汁的腥味,顾榕有些清醒,坐起身来,一旁玉萱将顾榕外袍拿过来,又走到桌前将柴胡茶端过来递给顾榕。“谢谢玉萱姑娘。”顾榕披上外袍,微笑着说道。
玉萱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看着顾榕喝药。“姑娘,我昨个儿……怠慢了你,还请姑娘见谅。”玉萱边说着,边不好意思地垂了眸。
顾榕喝着玉萱泡的药,心里觉得暖和。出门在外没个人照应,终究心里会觉得难过,可是一旦有个人来关心自己,便觉得内心温暖。顾榕又想了一会儿,只当玉萱昨日是身子骨不适,便说:“玉萱姑娘说哪里的话儿,玉萱姑娘要仔细自己的身子,这种天气奇异地很,一会儿暖一会儿冷,最是容易生病时。”
玉萱见顾榕表情关切,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无波的眼眸里多了些感激。“玉萱也谢谢姑娘的宽宥。”
顾榕一边喝着药一边想着一些心中的疑惑,她不自觉地问道:“玉萱,我与林公子来相颉镇本是来寻稀有药材的,听闻相颉山上有许多名贵药材,但是隐藏颇深,不易找到,故此我想问问姑娘,你是否知道那些药材所在?”
玉萱听顾榕说起药材,心里惊讶了一番,她疑惑地看着顾榕。“姑娘可是要去相颉山上寻药材?可是……”玉萱犹犹豫豫的,没有说出下文。
顾榕心中疑惑,直觉相颉山上,许是发生过不同寻常之事。她将喝尽了的柴胡茶碗递给玉萱。“玉萱,你且告诉我吧。”
“其实……姑娘,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而已,事实并非药材难以寻觅。我在这里劝你和那位公子,还是打消寻药念头的好。”玉萱神色变了变,似是掩藏了什么。
“那……事实如何?”顾榕只觉得其中有蹊跷,但是想不出来是什么阻绊了事实的流传。她抓住精髓,开口询问。
玉萱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不停地向顾榕摆手。“其实,没有什么事,姑娘莫听我瞎说,我这个人,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劲儿地一个姑娘胡扯什么……”玉萱自嘲道,她此刻说话老成,始终别扭着不愿告诉顾榕究竟事实如何,“姑娘,我仍旧要劝你,千万别去找药,那对你们不利。”
顾榕见自己表现的已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事实,玉萱却还是闪烁其词,便伸出手握住玉萱的胳膊,认真地看着玉萱道:“玉萱姑娘,我与林公子来寻药材不为别的,只是想采集药材做个研究,察看药材是否对病人有所帮助。既是特殊药材,必然可以用在特殊病情的病人上,他们若是有救,其家人也会欣慰,如此一来和乐融融。”
玉萱皱眉,见顾榕诚恳,心里虽有所动摇。却只将手搁在顾榕手上,道:“姑娘现下先好好休息,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说完她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气好似一团烟雾,飘至空中,气氛凝重。
屋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女子啼哭之声夹杂着男子争执之声……
玉萱听闻屋外声音,面色变得更为沉重。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将凳子摆会原处,脑海中蓦地想起今日清晨林淯久对她说的话,便走到顾榕身边,表情关切地说道:“姑娘,今日林公子与我说,你本是他尚未过门的妻子,故而选择分房而居。只是 ……姑娘现今身子骨不大康健,不如搬去公子那里,也好让他照顾。”
顾榕原本在听屋外之声,闻玉萱话语,不由一惊。
阴湿寒冷镜中影(五)
玉萱向顾榕道了林淯久的说法,顾榕万万没想到林淯久会对玉萱说此话,下意识捏了捏被单,觉得不可思议。
玉萱见顾榕反应,以为顾榕心下害羞,不由说道:“姑娘不必娇羞,只是让公子多多照顾你。今日公子还去镇上买了些吃食,打算未时之时让我们做些好吃的给姑娘。且,玉萱听说,姑娘昨日晚上没有吃饭,这可怎么使得?姑娘现下正生的病,恐怕不单单是与冷热交替,雨夜湿凉有关,恐怕还与体力不支白日疲惫息息相关。”
顾榕听着玉萱说着这些话,心里百感交集,却又无法理清自己的心绪,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整张脸也因这笑容而微微红润了些。“多谢玉萱姑娘的关心,要不是今日玉萱姑娘前来看我,还为我煮药,我怕是一连几日都会在这床上浑浑噩噩。再者,姑娘告诉我与药材有关之事,减轻了我与他遇阻的几率。顾榕现下说不出别的,只是想感激姑娘。”
玉萱见顾榕这般,想到昨日对她那般冷淡,似是当她不存在,心中自是不好意思,便欠了欠身。“姑娘说的那儿的话,这都是我的本分。”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玉萱便离开了屋子让顾榕好些休息。
客栈大厅内,一名老妇正揪着掌柜的衣袍,脸上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念叨着:“我儿啊,我儿……我儿本就走的早,如今闺女也没了,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掌柜的脸色无奈,又隐着一股子情绪,想发作却没有发作出来,一个劲儿地安慰着身旁老妇。
那老妇身后跟着两个男子,不停地争执着。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人的衣角,表情不满地说喊道:“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整人滥用?!”
被拉着衣角的那人看着个子小小,嗓门却无比之大:“我说的有错吗?!什么劳什子的鬼话,无非是‘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他说这话时满目憎恶,边上那人继续扯着他的衣角,骂骂咧咧。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火药气息,辛辣且酸涩。
林淯久方才去镇上买了些祛寒药,刚走进客栈,便看到这番场景,老妇抓着掌柜的哭诉,两个男人在一旁争吵着。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站在离老妇与掌柜较近的地方。
掌柜的神情不忿,气愤且无奈地说道:“他娘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活了这么久,先前在别的镇上过活,后来见相颉镇发展繁兴,故而来此镇与妻子开了个客栈……”话未说完,这时老妇将头低下来,使劲儿叹息,眼泪不停地从脸上流淌到脖颈,哭中带笑,更显得她此时此刻苍老心酸。掌柜一把将她扶住她的肩膀,叹息道,“老婆婆,请万万要怀有希望,不是没有希望了!”
“……我儿已死,我儿已死啊……”老婆婆听了掌柜的话,一个劲儿地摇头,口中重复着先前说的话。
林淯久方才才来,完全不知道他们所说为何事,他虽然心性冷,但是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对这些纷争便要格外小心才是。他正要开口询问发生何事,只听见不远处传来玉萱的声音,那声音急切而紧张,她从楼梯上急急走下来,喊道:“夫君,药煮好了,你快些去看看!”她将视线一转,看着那位老妇道,“老婆婆,你先跟我来吧,现下那间空置的房间已经腾出来了。”
掌柜一听玉萱所说,连忙与老妇说了些宽心话,便匆忙上了楼。
“闺女……”老妇抹了抹眼泪,看到玉萱过来,颤抖地喊了声。
玉萱大约是在柴火房里忙活了半天,脸上,衣袖上,皆是黑乎乎的烟熏痕迹。她温婉地扶过老妇,眼里含笑,仿佛没有看见之前情形。
她转身之时,眼前有个身影挺拔高大,站在边上一动未动。眼眸一转,她便看见那风姿绰约的公子站在一旁,他的手里拎着一袋物什,应是外出为那生病了的姑娘买吃食去了。
玉萱看了眼林淯久,见他也看着她,冲他点了点头,尔后转过身去。
“大娘,您随我来吧。”她边说边引着老妇上楼。
大厅里还剩下争执不休的两个男人。大抵是这客栈里的客人,不知为何而争执。林淯久心里明白,争执各有来由,来由复杂自有程度。只怕是无事可做,无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