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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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夜-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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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有此一例,更有何人敢出头去查忠靖府的账目?太后意味深长的笑容,大约就是暗示这个。皇帝沉思片刻,却提起了另一桩事:“今日又有人问朕,阿楝何时回杭州去?”

徐太后岂不明白皇帝是在讨价还价,却缓缓道:“去年杨楝加封了亲王,他在杭州的王府,还是临安郡邸,一直没增制。让他怎么回去呢?”

扩建王府确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尤其内官监经办国家营建,内中贪墨不少。盖一个藩邸总需帑银四五万,多半要被卷入大珰私囊。眼下几件大事,件件要等着户部拿银子,似乎都比让徵王之藩更重要些。皇帝也是明白的。

“上元节时,阿楝自己倒和我说了,情愿暂住郡邸。”徐太后又道,“不过皇帝啊,你哥哥走得早,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我是舍不得他受委屈的,你也别怨我偏心。”

听到庄敬太子被提及,皇帝不觉脸色发白,勉强笑道:“儿子也是这么跟那些大臣说的,以亲王之尊而居郡王邸,有名无实,于国体不合。”

“修好了王府,再给他续娶了王妃,我就送他回去。”徐太后半含讥讽地望了皇帝一眼,“皇帝休要担心。”

连败两阵,皇帝微觉尴尬,忽又想起一件事,问:“年前徐功业上了一道奏疏,为他的庶子徐安照请封世子。想来母后已知道了?”

徐太后长叹一声,道:“徐家几个嫡子,早年间就战死沙场,只剩下一个安涌,去年也没了。如今唯有在庶子中选择年长得力者袭爵。”

“忠靖王春秋正盛,将来未必不会再有嫡子出生,何必急在一时?”皇帝道。

徐太后道:“徐安照虽是庶出,在军中倒也出类拔萃,听闻他去年潦海大战中,曾护其父于乱军中突围,一人一骑杀敌数百,又出奇谋将海寇魁首诱入渔港,围而歼之,一举挽回琴宗宪水师留下的败局——怎么,皇帝觉得他不好吗?”

“既是个少年英雄,选他自无不妥。异姓王册封世子,只要不违祖制,着宗人府议过就是。然则忠靖王与别家不同,既是国朝砥柱,又是我家姻亲,选世子自不能潦草了。”皇帝笑道,“儿子的意思是,令徐安照进京来,儿子要亲眼看看这个人。想必母后也想见见侄孙吧?”

徐太后目光一敛,皇帝的用意,莫不是要留世子在京中为质?待要推托,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勉强道:“看看也好。皇帝打算几时召他进京?”

皇帝笑道:“等忙过春闱吧。”
第三章春闱02


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贡院连开三场考试。杏榜放出,礼部右侍郎谢凤阁之子国子监举监谢迁,亦名列其中,但仅在榜尾。考前都中风传,以谢迁之才,必是要连中三元的,不料会试表现不佳。谢迁将卷子默了出来,谢凤阁自己看过,又请几位相熟的词臣掌眼,俱摇头叹息。不知谢公子的文章心思都去了哪里。谢凤阁心中有数,只好以犬子身体欠佳之词搪塞。

不过数日便到了清明。熙宁公主府举家往翠微山脚下扫墓。本朝历代帝后陵寝皆在天寿山,而皇妃和早殇的太子、亲王、公主等则多葬于离帝都较近的翠微山。京中世宦名族等,如谢氏之族墓,亦多有在翠微山一带的。每年清明时节,谢氏皆举家前往翠微山,扫墓之外,亦随俗游春、礼佛。今年因大长公主卧病,本不拟出行,公主却见谢迁郁郁不乐,催着谢凤阁带他出去散散心。于是全家草草出门,只留一个老成姨娘看家。一早出了德胜门往西,沿水望山迤逦而去。到得谢驸马坟头,除过杂草,奠过祖先,合家哭祭一回,又看了看公主的阴宅,直挨到正午方下山来,一行人都腿软肚饥。因谢远遥说起山下有所大觉禅院,原是每年游春必访之处,可问方丈讨杯茶水,谢凤阁遂往这边赶来。

禅院门口已有一行车马,问之却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沈弘让一家。谢凤阁喜不自胜。原来沈夫人的娘家,与沈弘让乃是同宗且支脉不远,俱出自山阴沈氏。谢凤阁与沈弘让又是同年的进士,一向投契,两家有通家之好。大公子沈显卿长谢迁四岁,亦是科甲出身的才子,去岁选了礼科给事中。

两家人彼此厮见一回,同入禅院中拜过菩萨,便有方丈前来礼见,引了两家官眷往后院禅房中喝茶去。

厢房间的廊道狭窄,不免摩肩接踵。谢迁忽见沈显卿身畔有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正疑心他何时娶了新妇,自己竟未听说过。又掠了一眼,却是沈家的次女沈端居。沈端居少时亦常来谢家走动,与谢氏兄妹一同读书习字,并无猜嫌,年岁稍长时便不再与谢家男子对面,是以谢迁有一两年不曾见过她。即使是这等场合下相见了,她亦侧过脸躲在父兄身后,只隐隐现出一抹蝉鬓云鬟,半幅款款软软的柳绿罗裙,烟笼水隔似的看不真切。

谢迁正望着沈端居的背影出神,一旁谢远遥闪了出来,拽着端居自往女眷房中去了。

谢远遥只说要和沈家姐姐说几句私房话儿,将丫鬟仆妇们全都赶了出去。沈端居掩了房门,听听外面没有人声儿了,便拉了谢远遥问:“琴妹妹有消息了吗?”关于琴太微在皇城中失踪一事,沈夫人亦跟沈家人隐隐提过。沈端居与琴太微极为友善,闻之十分挂心。

“姐姐不问我,倒只记得她。”谢远遥虽是嗔怨,亦皱眉道,“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沈端居怔了一会儿,道:“年下我爹爹捎回来那张纸……原来还是我们想多了?”

谢远遥忙道:“我正要问你呢。正月十四那天,只见你娘和我娘两个关在屋子里叽叽咕咕,我也没听分明,是怎么回事呢?”

沈端居道:“去年我爹爹在司礼监内书堂,给一群小内官上课。年前收上来几篇时文,其中有一篇文辞清妙,不像小内官所为,而且起首四句竟是藏头的。几个首字连起来,是‘太微史宬’。爹爹知道琴家妹妹的闺名是“太微”两个字,就起了疑心。太、微、史倒也罢了,这个宬字嵌得奇怪,不像巧合。所以爹爹嘱咐我娘跟你们家说一声,莫非琴妹妹的下落,竟然在皇史宬?”

谢远遥道:“你见过那个卷子没有,是不是她的笔迹呢?”

“是不是她的笔迹倒不好说,像又不太像。她原本极擅模仿旁人笔迹,要存心隐藏时谁也看不出。”沈端居道,“再者她写了底稿,小内官重抄一遍也未可知。正月以来,你娘也带着你进过两回宫了吧,可有问过淑妃娘娘?”

“没有。”谢远遥道。

“为何?琴妹妹已是半年没有音讯……”沈端居讶然。

谢远遥道:“听我娘的口气,仿佛是不太相信。再者……如今大姐姐的身子最最要紧,不能为了旁人的事情惊扰了她。”

沈端居听见这话,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也不曾跟娘娘……暗示一下?”

谢远遥道:“我倒是想呢。可是回回进宫,我不过是在旁边傻站着听她们说话,听也听不太懂,哪里有我插嘴的份儿。你说,要不我们俩自己找机会去一趟。那个皇史宬,听说也就是个藏书楼罢了。”

沈端居摇头道:“你不知道,那个藏书楼是司礼监经管的,只有宫中内官才进得去。别说我们,连我们的爹爹都去不了呢。”想了想,又说:“你家的娘娘固是要紧。琴妹妹的事,还是让我爹爹再找那个小内官,悄悄打听下吧。且等爹爹忙过了殿试,我去慢慢磨他。”

“司礼监的人,不好打交道吧……”谢远遥皱眉道。

正惆怅时,忽听见外面有人催着请小姐们起身。两个女孩儿忙往外走。谢远遥先跨出门,忽然低声“呀”了一声。

“怎么了?”沈端居问。

“我怎么看见有人从廊下闪过去了……”谢远遥颤声道。

两人脑中是轰然一响,待要追查偷听之人,却见沈夫人远远地在大门口望着,只得各自匆匆散开。

两家人各自登车,刚驰到官道上,迎面来了一队宫车。谢凤阁与沈弘让忙吩咐自家车马避让,远远认出那是徵王的仪仗,想必是来祭扫庄敬太子墓的。

谢凤阁和沈弘让两人急忙下车欲拜,只听有人说:“雨中泥泞,二位大人不必行礼。”

徵王竟未坐车,却披了件琥珀衫骑在马上。青油绸雨笠遮掩下看不见神情,只觉他朝二人微微颔首,旋即引缰而去。

沈夫人在轿帘后瞧了半天,转头低声问:“听娘娘说,太后近来似有意抬举二皇子。那她是不是打算放徵王回杭州去?”

谢凤阁摇摇头:“二皇子你见过的,比徵王如何?”

“草鸡比凤凰。”沈夫人不觉笑道,转而又叹了一声,“凤凰虽是凤凰,可惜梧桐树已经倒了。”

谢凤阁亦然其辞,又想起自家女儿腹中的龙胎。若淑妃生得三皇子,其中局面必更复杂,而淑妃母子会成为众矢之的。思及此,他竟不免在这早春的熏风软雨中打了一个寒战。遥望前川,烟雨迷茫,不辨方向,宫车白马渐渐远去,有如一痕淡墨溶化在渺渺湖水之中。



第三章春闱03


三月十五日殿试,奉天殿前的丹墀上摆下考场,贡士们一排排坐在试桌前奋笔疾书。皇帝本不必亲自主持考试,这日亦饶有兴趣地走到考场中转悠了几圈,偷看贡士们都写了什么样的答卷,又将这些未来朝臣们的相貌举止都品度了一番。次日退朝之后,御驾起赴文华殿升座阅卷。翰林院的几名词臣充任读卷官,轮番跪于御座之下,展开答卷朗读,读毕再呈给皇帝浏览。百来份卷子,从早上一直读到下午才读完,君臣几人又商量了一回,定出了三甲来。

拆开卷子一看,第一甲第三名是福建省顾有容,第一甲第二名是浙江省冯觉非,第一甲第一名的卷子拆出来,众人不觉笑了:“果是谢家小郎。”

皇帝忙拿过卷子来又看一遍,确是自己方才特意嘉许的那一卷。各位读卷官皆知谢迁乃是皇帝的小舅子,不免又交口称赞一番,都道谢迁少具奇才,名满京华,这状元郎做得人人心服。

司礼监太监捧过黄榜来,请御笔填榜。皇帝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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