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有舱,还是双层的;就像陆地上的两层小楼。主杆已竖起,船桨、篷顶还有风帆等附件尚在膝前,只等少年亲王亲自安装。
取过一支精削竹片排制的副帆,刘彻缓缓转动着模型,心算心算船体各部位的承重,琢磨给副帆找个合适的位置。
这时,一串“皇兄皇兄”的呼唤在门外的石阶上响起。
彻亲王的手一顿;
眉头耸起,默默放下船模,看向拉门。
很快,一个苗条的华衣俏影就出现在门口,轻巧地踢掉木屐后,捧只扁平漆盒跨进来。来者正值妙龄,长眉凤眼,琼鼻红唇;大概是大热天户外行走的缘故,黑鸦鸦的鬓角有些微湿,鹅蛋脸红扑扑的,格外娇艳。
走几步,美少女冲端坐不动的刘彻深深弯下腰,行礼道:“皇兄……阿兄!”
“哦,德邑呀……”
胶东王略略点头,算作回礼,同时暗暗咬紧了牙龈——好酸!
被一个明明比你大两岁的女人叫“兄”,这感觉:太、怪、了!
尤其让人觉得难受的是,还不好不应。
因为从某方面而言,这样的叫法并不错。
皇家孩子们的排行,是依性别分开算的。
出于‘无论出生率还是存活率,皇女都比皇子多得多’这一无奈的事实,经常出现排行与年龄相悖的情况。比如,刘彻在兄弟中是第十,而比他大的宋公主(封号是德邑)却是十三公主!!
见礼毕,同父异母的两个对坐着,一时无言。
“……此来,不知何因?”瞟一眼才组装到一半的船模,刘彻刻意省略掉主语,和缓地发问——刘婓能点下脸管他叫‘阿兄’,他可不愿喊刘婓妹妹。
宋公主听了,立刻双手献上漆盒,打开的漆盒:“皇兄……”
刘彻看看冒牌妹妹,接过放在膝前:是皇宫中常见的食盒,稀疏平常;分上下两层,每层竖三横三,一式两样共十八块点心。
一边请皇兄品尝,婓公主急切地表达对彻皇兄的热诚关切之心:天禄阁学业太辛苦啦,好担心伺候的人不够尽心,所以就专门请庖厨现做了新鲜小食送来。一来解饥,而来小休……
胶东王无语——他哪里会饿到?
在椒房殿用的正餐,佳肴丰盛美味。上学前,细心的皇后嫡母还让随侍宦官带上不少小食,供课间食用。更别说,天禄阁原就为皇子们准备的吃食饮料。
虽然不需要,但看到刘婓公主殷切且略含哀求的眼神,刘彻还是随便拈上一块,搁进嘴里。
看皇‘兄’肯吃,德邑公主刘婓快乐地笑了,一双明亮的凤眼弯成月牙。
‘噢?德邑……笑起来的样子,有点象阿娇唉!’
刘彻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胃口顿觉好了很多——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
见胶东王兄弟如此赏脸,刘婓笑得愈发灿烂。
十三公主捡了地上散放的船模零件,一面帮着规制一面东问西问,顺便唠开了家常。
刘彻嘴里嚼着糕点,手里摆弄船模,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虽不太热情,但也没象往常那样没几句就千方百计地借口脱身。
没多会儿,刘婓就意识到今日的情况有异。
经过多年努力,刘婓对诸位异母兄弟的秉性差异多少也弄懂了些:胶东王刘彻虽不象河间王清高自负,也不像程夫人家的三位皇兄那般桀骜,但绝非肯委屈忍受之人。
‘咦?阿彻今天很好说话耶!幸运,幸运!’德邑公主心头一阵窃喜,益发小心地说话,并将话题极聪明地引向小船模型:皇兄的这只帆船,比上回比赛时中山王得胜的那只可精致多了。貌似,舱也多一间?
刘彻扯扯嘴角,看着手中的小帆船,目光坚定——就是要比刘胜的高级,就是比刘胜的好。否则,怎么拔得头筹?
德邑公主察言观色,满脸显出对胶东王兄弟的信心:“此次……王叔之双百金,当归皇兄也。”
少年亲王淡笑着,不语——二百,二百金呢!
梁王刘武为京都贵胄船模赛提供的奖金是二百斤黄金,每半年赛一回,是宗室盛事。当然,参赛者的资格仅限于龙子凤孙。
即便对一位拥有封国的藩王,‘二百斤黄金’也不是个小数目。
不过在这件事上,钱财的考虑绝对是其次。
凝视费尽苦心的半成品船模,胶东王刘彻微眯起双眼,眸中火焰四射:‘金子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荣誉。’
‘在一大群皇家兄弟、宗室兄弟和姑表兄弟中夺魁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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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打长窗外冒冒失失涌进来,吹乱了胶东王披垂的黑发。
德邑公主见状,从左袖中掏出把小小的圆角梳,起身走到皇弟背后跪下,着手为刘彻打理头发。
十皇子一动,刚要开口阻止,可转念一想:‘不管怎么说,刘婓都是父皇的女儿,自己半个姐姐。堂堂一位公主,好心好意接手侍女的工作;要是当面拒绝了,未免太不近人情。’
‘算了!何苦……令她难堪?她也实在不容易……’于是胶东王打消掉原来的念头,端坐不动,由着德邑为他梳头、顺发,绑发带。
放任刘婓在头上折腾,刘彻一面摆弄船模部件,一面暗暗比较十三公主与自家大姐的手艺高低。结论是:宋公主的技巧尚可,但轻重的掌握上不到位,一不留神会扯到头皮。
经过一阵努力,少年亲王粗黑的头发在后脑梳成一束。十三公主弯腰取过边上的黄金王冠,认真目测王冠的内径,寻思着怎么给刘彻挽个大小正好的髻。
就在这时,门的方向传来重重的“哼”“哧”声……
作者有话要说:中国的传统节日中,
每年冬末和初秋的那两个,是笔者最不愿面对的。
每到其时,愁肠百结,哀不能胜。往往月余不能尽。
第33章 戊子3 不容
同父异母的两姐弟同时回头——不知何时;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赫赫然并肩出现在门口?!
刘彻眨眨眼;
人,不动声色往边上挪挪。
德邑公主的手一抖,
镶了红蓝宝石的金冠几乎自指尖滑落。
几乎,但没有!
其实就是真掉了,也不会摔坏——南宫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和威势扑过来,抢了弟弟的王冠抱进怀里。
王美人家二公主一对杏核眼瞪得滚圆;满脸怀疑和恼怒地审视着异母姐姐:“刘、婓!”
论目光之炯炯、神情之咄咄,不知道的多半会以为是德邑公主与南宫太子通奸;还被她抓到了个现行!
还好;阳信公主成功拦住了二公主的话头,对冲动的妹妹微微摇头:“南宫,南宫……”
王美人家大公主以一贯的和蔼态度向德邑公主表示了最诚挚的感谢;然后;温温柔柔地挤开十三公主,轻轻松松接替了前者的位置。
南宫公主见贤思齐,当仁不让地占住弟弟另一侧,冲德邑妹妹高高地扬起下巴;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亲姐姐来了,你这个半姐还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不识趣。
刘婓公主委屈地抿紧樱唇,依礼仪,默默退出两尺开外。
刘彻瞧瞧德邑,再依次瞧瞧两个同胞姐姐,一声不响,眸光闪烁不定。
打量一番弟弟挽到一半的头发,阳信公主轻飘飘地瞅瞅刘婓,掩袖一笑。
宋公主的脸红了,有些坐立难安——皇女之中,阳信公主的手是出了名的巧;尤其是一手梳头绝技,连专门的梳头宫人都常常自叹不如。
悠悠一笑,王美人的大公主若无其事地解开发绳,将已束好的头发重新打散——从头再来一遍。
阳信公主先拿过刘婓转交的角梳,放在掌心翻看翻看,随即扯扯嘴角给出个别具深意的笑容——直接弃之不用。
做姐姐的从自己头发上拔下把青玉梳,动作娴熟地为刘彻梳发。
胶东王很享受地微眯起双眼:‘嗯……还是大姊技高一筹!舒服多啦!’
不大的明轩内,寂静一片。
欣赏过大姐优美的手势,南宫公主搂着弟弟的王冠,怪腔怪调地问十三妹做什么逃学?刚才帝女学馆里抽查功课,可点到她了。
十三公主刘婓闻言一僵,心底暗暗地叫苦:‘本以为坐最末的座位,早些出来不会被发现的。怎么偏偏被点到名了?这回麻烦了!’
谁都知道,执掌公主教育的内廷宦官好大喜功酷爱财帛,且从不放过任何立威的机会;尤其要命的是,他还特别喜欢找皇帝打小报告。
“乃……阿嬛告发哦!”南宫公主通风报信,愉快万分地揭示告密人是刘嬛,郑良人的小女儿。
“郑幼!”宋公主恼得不行,又愤怒又悲凉,她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这群姐姐妹妹,为什么所有人都和她作对。
看清十三妹眼中的懊恼和紧张,南宫公主晃晃脑袋,欢欢乐乐地“咯咯”“咯咯”笑:“德邑,德邑,汝……何忧之有?‘少使’降……无可降。”
刘婓丽色脱俗的芙蓉面顿时涨得通红,瞬间又苍白;双拳捏紧。
刘彻听到这儿,眉头叠起,侧头颇为不满地横了南宫姐姐一眼:‘吃饱了撑的……干吗当面揭短,没事挑事?’
德邑公主刘婓的生母宋氏无宠,多年来屈就‘少使’之位,是后宫中的最低级,只比宫女略略好些,受尽了难堪。
“呀!阿彻……”阳信公主在弟弟耳边柔声唤,让把头转回来——她还要给他挽髻呢,要是歪了,就不能戴冠了。
刘彻只能回头。
宋公主深透口气,忍了又忍,到底未能忍住;
坐直了,直视异母姐姐冷冷一笑:“南宫主……自无忧也,‘美人’升……无可升。”
阳信公主梳发的手,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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