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崔河一脸为难,庄尧一皱眉:“……难道还是去与胡人交易了?”若真如此,岂不是被逮个正着?然而半戟山的产业,庄尧又不能不管,赚钱的时候当个宝,出事的时候扔出去,这种事情不地道。
庄尧叹道:“不拘花多少钱,一定要想办法把人弄出来!”
崔河却连连摇头:“倒是没有与胡人交易,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一趟本来只是向边地一些村里的牧子们收了些皮货,恰好瞧见有个捕鹅人拉着一车鹅与几袋子水鸭绒来卖……”
崔河擦擦泪,细细说来。
这一趟货,本不是要走大买卖,崔四不过是想带一带侄子,以后这样的买卖就叫崔河单独跑。且春季正是农忙时节,不是做买卖的好时机,也不用太辛苦。
这一边的东胡,半数农耕,半数游猎,这时节牛羊饿了一冬刚放出来啃草,河水开化了,也可以捕鹅钓鱼,能交易的东西并不多。唯独捕鹅是个稀罕事,崔四从前买了胡人捕来的鹅与水鸭子供山上吃用,没想到山大王反倒对鸭鹅的绒毛有兴趣起来,叫人洗干净了塞到夹衣里,又轻薄又暖和,鸭头脑两边鲜亮的羽毛,还叫罗绮拆了织锦,据说京里富贵人家也少有这样的材料'1'。崔四还与人打过招呼,说要收一些来,这东西不值什么,口头上说过之后,开了春崔四自己都忘了。
这一趟生意本来只是为了收皮货,还有一件珍贵东西,是从西路的商人手里弄了一批棉花种子,西域边远,与散布不成气候的东胡比起来,又是战事吃紧的地方'2',能弄来一袋子,也是花了大价钱的——这东西本身不值钱,值钱的是这一路的辛苦。崔四亲自出马,也有一半原因在这里。除此之外,就是路上遇见的那个卖水鸭子毛的人了。也算是与崔四相识的一个胡商,做些小买卖的,崔四见是相熟,便顺手留下了些鸭鹅与绒毛。
不想,惹祸的正是这胡商所卖之物。崔四等刚一进灵泉县,就叫官兵给拿下了。
灵泉县拿了胡商是为人证,又理出棉花种子与皮货来——皮货是常见的胡货,棉花种子没人认得,便统统充作与胡人勾结的罪证了。
崔四还纳闷儿呢,别说半戟山跟宁远县衙关系不错了,就是当年他自己跑商的时候,也没遭过这样的难为,路上还给官兵塞了钱,想问问是怎么回事,那官兵却是冷着脸不收。到了地方,连灵泉令都没见着,就与护送商队的兵勇一起被关起来了,上来先拍了十来板子,身材财物也被收走了,那几车货也不知给推到哪儿去了。
除了崔四手下的伙计和半戟山上的兵勇,这一队人里还有些并非半戟山的商人,货物也被扣下了,人倒是没有拘起来。当时崔四看着不好,便把崔河塞到那群老乡里充个数,崔河便逃出来了。
这些人得半戟山庇护,又有崔河在,便使钱想问问为何崔四等人会被抓,叫官兵一通棒子给轰出来了,为首的小吏骂道:“他们沟通胡人,通敌卖国,怎么,你们也与他们是一伙的?这么急着来求情了?也不知,你们受不受得起这罪名!”
崔河等人哪敢再逗留,急忙跑回宁远来报信。
庄尧听完崔河的转述,脸色十分不好,还没说什么呢,楚玄就急忙拦到:“阿姐不可莽撞,崔四与几位师兄还在灵泉令手里,若是攻打灵泉县,必陷他们于险地。”
庄尧心知他担忧自己一时冲动打到灵泉县去,于是一笑:“我知道,我何时冲动过了?你放心,就是你叫人抓了,我也不能打劫官府。”
楚玄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头不太对味儿。
不想按下了大王,那头又蹦出来个苍莩,本来没人通知她,她正在练一批新进的骑兵,练累了正瞧见报信的人,便也好奇地跟过去了。崔河在里头说事,她没赶上,就在外头听见楚玄说了一句攻打灵泉县,当即闯了进来。
一看苍莩,楚玄顿时觉得头大起来。
“师姐,怎么回事?”
庄尧也有些头皮发麻,这阎王来了,得看住了。简要跟她说了,苍莩果然怒了:“真是笑话!姓褚的在时,他灵泉令带人来巴结多少次?如今褚云驰走了,他也作起威风来了!”
楚玄听得皱眉,这话不错,灵泉令对褚云驰是有些害怕的,当初狮虎山被除,省出些好地来,灵泉县都不敢收,还是褚云驰走后,才偷偷捡起来种。只是……提起褚云驰,楚玄心里还是有些微妙。
与狮虎山那一战,楚玄恰好在养伤,半点儿忙也没帮上,故而一直心里不大顺气,反倒是褚云驰,经此一事与半戟山关系骤然好了不少。若当初是我……楚玄想了想,没敢接着往下想了,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一来他的功夫实在是平常,也没有带兵的本事,二来,没有褚云驰被困山上,戍营的人八成也不会那么积极。只是这件事,到底是楚玄心里的一根刺,苍莩说起来,就让他有些郁郁。
庄尧听到苍莩提及褚云驰,也恍惚了一刻,旋即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想办法救人再说。”
楚玄道“我不如去问问何功曹,看他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庄尧点头,又问崔河:“我派人与你一道,即刻动身去寻与你们交易的那几个牧子来,只骑马,几日可还?”
崔河道:“快些的话,两日就能回来了。”
这些人散了,庄尧又叫来罗绮,问重点问题来了:“我已经派人去请那与我们交易的牧人了,可灵泉县手里有胡商做人证,怎么办?”
罗绮听了前因后果也是皱眉:“恐怕牧子来了也没什么大用。只是……崔河也说了,现今不是跑买卖的好时候,那胡商怎么来得这么巧?”
此问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是了,怎么这么巧……”庄尧喃喃道,与罗绮双目相对,彼此都有些了然。还是庄尧开口问了崔河:“如今你细想那捕鹅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河吸了吸鼻子,仔细琢磨了片刻道:“胡人来边地也是常有的,那胡商且也只算半个胡人,已娶了个汉人女子,平日里也只做些倒卖生意,捕鹅这样的本事倒也不至于丢手,只是又苦又累,如今也是少做了。还是听说叔叔想买,特特儿地又亲自去捕鹅。”
这下都不用罗绮与庄尧联想了,连苍莩都明白了:“不过是寻常买卖关系罢了,崔四哥一句话,竟能叫他如此上心?”
接下来的话,谁都不用多说了,这胡人如此反常,只怕是受人指使。庄尧想到这,再也坐不住:“派人去查那胡人底细,近来与谁交往!”
自有人领命而去。
只是知道了这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还是楚玄道:“两下里都办着,还是我先去县里问问看吧。”
庄尧叹了口气:“也好,派出去的差事多了,你看谁与你同去的好?”
楚玄却皱起眉道:“阿姐怎么就不信我自己能办好?”
庄尧失笑:“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我就是怕你一个人没意思。”
楚玄这才哼哼唧唧道:“那我走啦。”
庄尧也无心留他,与罗绮又细细问了崔河些问题,却再无新的思路,便也叫崔河回去歇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个是红楼梦里的一个描写,薛宝琴赏梅时穿的凫靥裘,就是用野鸭子两颊的彩色羽毛,此处用水鸭子化用一下。
'2'汉魏至隋唐,西域都是很凶残的,东北一代游牧民族,反而势力不怎么样。
☆、第 62 章
半戟山这边想好了办法,就迅速行动起来。
何功曹与半戟山的关系本是从褚云驰这里论的,但他的叔祖母杜氏,与半戟山处得也不错,是以他平日对半戟山帮衬不少,也得了半戟山不少好处,听闻半戟山有难,还是被灵泉县下的黑手,便也有些愤然,说的话跟苍莩也差不多:“褚令在时,他百般老实,如今褚令还京,他倒欲称起大王来了!”
楚玄忙问:“他们定的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这怎么办?”
何功曹嘿嘿一笑:“这是大罪,岂是他说是便是的?便是定下了,也要发往京里问罪。”又低声对楚玄道,“你们那批货里,没什么不得了的把柄吧?”
楚玄想了想道:“皮货是从边地牧子手里收来的,我阿姐已经派人去请了。再有些水鸭子毛,却是从个早就入了边的胡民买过来的……在就是些托西边儿的人带回来的种子。”
如此这般细细一说,何功曹也不傻,当即道:“你们这是叫人算计了!”
楚玄一脸苦笑道:“也是猜着了。”
何功曹也叹道:“可惜没能早些防着了。”又安慰道,“皮货却是无妨,只怕那宁远县想拿人,也是要在那胡商身上做文章,此事需趁早。还是你早早去一趟灵泉县,与那县令说上一说。宁远县中自褚令走后诸事繁多,我实在走不开,只遣一老仆为你引荐,你备着钱帛,看能不能说动那灵泉令。”
楚玄也觉得唯有如此了,带着那老仆又去找了卢大,一路上套好了说辞,护卫人等只带了三五人,轻车简从地便往灵泉县与那县令说话。
到得灵泉县,有那老仆引荐,果然得见灵泉令,灵泉令与那老仆还寒暄了几句,便遣走了他。
灵泉令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生的不算粗鄙却也是其貌不扬。都是做县官,官和官也是不大一样。灵泉令显然就没有褚云驰那么大的排场,并没有几个差役,连县中吏曹也算不得齐全,只一个主簿并一个自家老仆跟在身后,连宅子都比宁远小了不少。
楚玄也没带几个人来,毕竟崔四等人还扣在他们手里,把人家得罪了,只怕是不好。好在这灵泉令也是颇为和气,一种底层气质扑面而来。就连他背后的主簿,都比他有气派几分。楚玄冷眼看了那主簿一眼,总觉得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的不大舒服。不过只有一瞬,楚玄也没多想,只与灵泉令寒暄了几句,便道明了来意。
灵泉令只是呵呵笑,握着楚玄的手道:“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