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驰买下的那片密林里。那处地方靠近东胡,自来都是战地,并无人去开采,是以叫褚云驰捡了这个大便宜。
矿藏于国家来说,是一等要紧的资源,铸造礼器武器与货币都少不了它,是以褚家必要守住这块地方,对外防着东胡,对内防着其他士族觊觎。又说当地人种植了一种“草棉”,与木棉大不相同,可织布成衫,比丝易得;亦可絮进夹衣里保暖,比裘衣廉价。
最后褚云驰在信中道,先祖母亦出身边地小族,却与祖父伉俪情深,一生偕老,他愿效仿先祖,与一边地女子结发,为国,也是为褚氏守好宁远一地。
言辞切切,却叫褚凤驰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最后一段险些叫他一口老血吐出来。他的好弟弟嘱托他爹:还要想个办法,把这件事处理妥帖些。
什么叫妥帖些?首先,褚云驰要娶个边地女子,就够惊世骇俗的了,不能叫京城士族猜忌什么;其次,还正巧赶在公主下嫁这当口,不能叫皇帝猜忌什么。
褚凤驰憨直是憨直,却并不傻,这事涉及利益,顿时叫他脑子也转得飞快。禇靖那一怒,恐怕是故意做给京中贵族看的,好把这件事闹大了。
既如此,褚云驰自然是不可能再娶京中淑女了——也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了。这样,留在宁远也是顺理成章的了,只是……
“阿爹,二郎的婚事……二郎竟为了一座矿就委屈自己娶个山野女子?”褚凤驰惊诧,“我褚家就沦落到靠子弟的婚事换取利益的地步了么?”
禇靖面色也有些郁郁,不过倒也不算生气,想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叹口气道:“你这个弟弟,自小就有主意……旁人若做了我的儿子,怎还会跑出京外去?旁人若得公主青眼,管她是什么脾性,只怕要先占了皇家的便宜再说。你算算看,凡事只要他想做,我可拦得住?我拦了二十年,不还是背着我,勾结他舅舅,跑到那么个边陲之地?”
骂了几句小畜生,话锋一转,又道:“可这回他求到我这里了,终究是心里有我这个父亲。有些事啊,毕竟是你这个兄长做不来的。”
褚凤驰仍是不能释怀:“难道是他在那边儿做下了什么?还是受人要挟?京中淑女如何不好……”
禇靖竟比他看得开:“你先祖母亦是边地小族之女,又有何不妥?”又一指信中某页某处,“这家女娘,听闻出自宁远崔氏。虽说与陇西崔氏不是一支,却也是谱系上有过的。”
褚凤驰仔细一瞧,果然寥寥提了几句,他看得不仔细也没注意。这回倒也不说什么了,毕竟禇靖生母也是小族出身,褚凤驰不敢多说,只好挑了个旁的,也是他十分不解的来问:
“话虽这么说……可陛下那里怎么办?先前二郎不是说,若是褚氏急于婚配,恐怕陛下不喜?”
禇靖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这话果然是闻鹤说的,我还道你怎么想得那么细致了?”
又道,“凡事不过是靠变通。你当我在宫里留饭就只是吃饭了不成?公主胡闹在前,若褚氏与京中着族联姻,陛下心中不喜倒是难免。可他要娶的,是个边地小族的女儿,我再给陛下透露那么一丝儿此事与公主事有关,陛下心中便只有愧疚了。再说了,闻鹤说那女娘至今未嫁,是侍奉养母的缘故,也算是好品性了。”
褚凤驰听得目瞪口呆,家里这一老一小,原来都是流氓来着。褚氏急着给儿子定下婚事,但凡是个京中豪族,都会叫今上不快,可这次不一样,对方虽说也与某小族有些瓜葛,在京中看来却与野人也差不多了,看上去是褚云驰吃了大亏的!
如果有个男人伤害了你家妹妹,回头又搂着别的白富美炫耀,你自然不爽了对不对?可如果他娶了个野人,过得又不好,是不是你也能心里平衡一点儿?况且本来这位公主就已经闯了大祸,有箫三这个受害者天天在眼前晃悠,想必皇帝对褚云驰还能有一丝同情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皇帝看着褚凤驰时带着同情的缘故了。
褚凤驰想通了,只觉得心累。
最后只剩一句叹息:“到底还是可惜了。”
禇靖也叹:“是了。发妻不可弃,便是次一等,也就这么着了吧。褚氏子弟,也不是靠姻亲起家的。”
又劝慰褚凤驰:“好在一时他们也不回京,眼不见心不烦吧。坊间闲话却是少不了的,也委屈你娘子了,叫她不必放在心上。”
褚凤驰一一应了,与禇靖又饮了一回酒,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此时已过午后,秋末的残阳虽不够和暖,风却带着些水汽,似有寒雨欲来。褚凤驰叫风一吹,酒有些醒了。他在天井站了一刻,忽地回过味儿来,不由大笑三声,吓得午后打瞌睡的仆童都惊醒了。
褚凤驰边笑边往回走。
闻鹤这个滑头,只怕他连阿爹一并耍了!那封信写得极有技巧,先头第一页写得吓人,活脱脱把人家姑娘说成了个野人,叫人看了几乎要气死;信末却又给洗了回来,说是个率直又妥帖的人物,又抬出了宁远崔氏,一并讲了些贤孝事迹,看着又觉得还算好了。
阿爹初读这封信,必是暴怒——这正是二郎一贯的风格。可是禇靖又是头一回收到二郎的信,三思之后,定会细看细想,看到末尾便会觉得这女子也有可取之处。褚云驰也算是一步一步把他爹带进坑里了。
说什么为了家国天下,只怕他根本就是为了个边地女子。不然也不会对薛魁说什么“京中淑女见都未曾见,如何与之举案齐眉,共度一生”。
这分明是已有了心仪之人,才叫自己这个哥哥帮忙糊弄阿爹。是以这一次,他也并未提起如何跟陛下辩解,他原本就不曾打算回来!那封信里,虽有八成是真,却仍有两成是瞒着阿爹的。
褚凤驰笑着摇了摇头,想通了这一节,心里竟舒畅了不少,心道这个弟弟毕竟还是在自己面前更亲近些。
远在宁远的褚云驰还不知道京中一日三变,不过他倒是也不怎么担心——他有别的事情要忙。
首先,他得处置了此次作乱的吕弘与陈氏一家。
斡兀吉的家人也找着了,既然证实了是被陈氏控制,陈氏的罪责就是跑不了了。再有吕弘,带人劫道伤人,这还了得?狮虎山当年也打个劫,现在狮虎山都没了,吕弘能成什么气候?
且吕弘杀了人,证据确凿,余党多半是身背数案的贼寇,依律也不会轻判。陈家倒也不难判,斡兀吉的家人作证,陈家攀诬半戟山暗通胡人,就够他们家喝一壶的了。且还有个陈环呢!他也在劫车现场,又与吕弘有约在先,无法抵赖,虽然他并不知情,却也无法自证。尤其吕弘铁了心要拉陈氏下水,咬着陈环不放,大有拉着陈环一道下地狱的架势。
陈贺成倒是有心赎买了自家罪责,又带着吕氏跑去小王氏府上哭哭啼啼,托小王氏求一求半戟山,叫他们放过了陈氏,却不想被小王氏骂的灰头土脸:“我呸你们一家姓陈的畜生!逼死了我阿姐,害得我幼娘险些夭折,今日倒还有脸来我门前求情?”
又作势叫人去报官,吓得陈贺成匆忙跑了,连吕氏都叫他扔在了身后。
小王氏出了多年的恶气,也是扬眉吐气了,这头陈氏却是惨了。
按说陈氏有罪,却也够不上诛杀满门,褚云驰到底留了一线,报了郡府也只是流徙,跟着狮虎山的脚步,从东头扔到了西头。
陈贺成还打算赎买,倾家荡产地托人求了何功曹,何功曹自然不敢收,劝道:“流徙已是郎君手下留情了,家当还是留着路上打点吧。”
漫漫长路,能不能活着到目的地都是两说。
陈贺成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全身气力都被抽走了似的,只得点头道:“有劳了。”
他带着仆人出去,背影缩着,再不见往日跋扈模样,倒像是个龙钟老者。
再有另一件事,褚云驰遣走了韩沐。
韩沐其人,有奇能,却不可多用。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可以伤人,也会割伤自己。更何况,这是一柄不受控的刀刃。
韩沐听说褚云驰不想留他,也并无意外,淡淡笑了笑,对来送他的曹猛道:“有劳曹主簿,我想再见一见褚令。”
曹猛素来不喜欢他:“见也无用,韩郎还是请去吧。”
韩沐见说不动曹猛,倒也不恼,只笑道:“还请曹猛转达一句话与褚令,韩某对褚令倾慕已久,只盼他日后会有期。”
曹猛听着不大得劲儿,便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回头却将这事忘了个干净,也不曾对褚云驰提过。
☆、第 85 章
庄尧养了一个月,罗绮像防贼似的防了一个月。
也不怪她不支持自由恋爱,罗绮经见过的,除了褚云驰,整个宁远县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与她相匹。若要说起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罗绮知道的只怕比褚云驰还多。
她从大家族里出来,遭变后有何际遇,都是褚云驰不曾经历的。她经历得变故太多,是以对这种不稳妥的危险关系十分敏感,只怕两人纵了情,最后落得个一场空来。
不过罗绮倒是白白防了。
褚云驰近日来却十分忙碌,除了定时诊脉,跟庄尧接触也不多,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被人这事那事地叫走了,罗绮仍是不放下心,看庄尧身体好得七七八八了,便张罗着搬回山上,褚云驰倒也没有阻拦,他正忙着罗绮最担心的那件事——京中褚家。
回去送信的正是他一贯贴身的刘二,来回一个多月,路上还等到了薛魁,刘二劝他回去,薛魁也颇为死心眼,竟跟着他一道过来了。
褚云驰连谈恋爱都不得闲,也没功夫与薛魁说话,便一直晾着他。既然来了,薛魁也不敢就这么回去,便打算观察观察,也好回去给京中一个交代,结果过了好几天了,什么人都没见着,连曹猛都没空理他。
薛魁连日见不着褚云驰,便一直缠着刘二,奈何刘二是贴身随侍褚云驰的,这一日又同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