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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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日-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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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帝的仰慕之情。上高中的时候,我最常写的意象基本上都是“八音盒”、“棒棒糖”、“摩天轮”……之后我觉得这些东西太肥皂化,太杀马特,于是封笔不写,等到大学再写的时候,提笔已经写不出句子来了。但是,我想到诗,我就想到才华横溢的佩兰,就想到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想到“你缱绻我心房,我依偎你心港”,想到形式可以分行但朗诵时每行结尾可以不停顿的英国诗,于是我就来了灵感。
  我那段时间写的第一首情诗最赚钱,卖了两百块钱。诗的内容大体上是这样的:
  “我想你
  问我是否在琉璃月色下
  唏嘘长叹
  在蛙声蝉鸣里
  写信给你
  说我想你
  缱绻在我的心房
  你想我
  依偎在你的心港
  我爱你
  那柳絮纷飞的碎花长裙
  那漫天飞雪的红色棉衣
  如今正是夏季
  流萤还有明月
  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爱
  但都不如你”
  我拿到钱,两张崭新的透着相当美妙的铜臭味的红色毛爷爷,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
  穷的时候,我最喜欢喝酒,因为穷的时候,我只能喝酒,除了喝酒,别的嘛事都做不了,唯一的消遣娱乐就只能是喝酒。两百块钱够买很多酒,兑了水的二锅头,或者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都能把人灌醉好多回。不仅有酒喝,还要有下酒菜,猪蹄是上好的下酒菜,单有猪蹄却远远不够,太油腻,得加一个能够中和的,韭菜最好,其实豇豆也行,但韭菜又叫起阳草,能壮阳,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买韭菜。
  白酒配上猪蹄,加上韭菜,味道过于浓烈刺激,待不了宿舍,得去天台。天台是个好地方,能看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能看到“天阶月色凉如水”。酒精味、猪蹄味还有韭菜味,混合在一起,比杀虫剂还要毒辣,方圆十里,一只蚊子都没有,一只苍蝇也没有。我会坐在自己带上来的小马扎上,对着楼下的学弟学妹们发呆,看他们搂在一块,卿卿我我,看他们互抽巴掌,谩骂诅咒。我有时候会想,他们到底学不学习?为什么无论何时何地,她们都在拥抱或者吵架?
  猪蹄和韭菜消的向来比酒快,因为我不喜欢喝酒。我喝酒多是因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不得不喝,就像我不喜欢上学,但从幼儿园算到现在我工作了,总共竟上了二十五年的学。韭菜本身就壮阳,借着酒精的彪悍,在我的身体里上下穿行,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它到过我的脑袋,到过我的脚趾尖,最后停在我的胯。下。我感到我的下。体像魏武帝一样挥鞭舞槊,大有席卷八荒之势。于是我默背古诗词,想用理智战胜情。欲。
  “停车做。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
  可是我越是背诗词,越是止不住下。体驰骋。于是我干脆不理它,继续喝酒,两瓶二锅头和一瓶挥发了一星期的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下肚之后,我的下。体似乎醉了,像乌龟缩回了龟壳儿,像蜗牛回了窝。
  商陆问我身上还有钱没。我使劲地掏口袋,一毛钱也没有,除了一卷黑色的裤子线头掉了出来,基本上空空如也。
  我写的情诗太多了,多到每次提笔写诗,总会和前几首串在一块儿,总是被退回去重写,半个月都写不完一首,按杨绛先生的话说,还是“书读得太少,而想得太多”。我写不出诗,于是我没钱,我体会到了穷秀才的辛酸。
  没钱归没钱,酒还是得喝,越没钱越得喝酒,我把这个称为“中国文人的癖性”。我在我们破烂的大学里算得半个文人,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文”字不足,“癖性”十分。所以我也是越没钱越要喝酒。
  没钱买下酒菜,那就用吹牛逼下酒喝。
  上大学时候,吹牛逼不同的内容对应的下酒菜是不同的,下的酒量也大不相同,比如,话题是女人,对应的下酒菜是肘子,说一段女人,能喝二两酒,如果是学习,对应的下酒菜是茅草,说一段学习,能减三分酒意,说上三段,这酒就喝不下去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说。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又说。
  商陆不好言辞,只听着我说话,自己很少吭声。但是他突然跟我说:“咱们现在喝的可是二锅头,远比不上杜康。”
  “所以解不了忧啊。”我说。
  中国文人还有一个毛病,这种毛病以半文人居多,就是不喝酒不忧愁,一喝酒就忧愁。
  商陆跟我说,我们这种半吊子知识分子,喝到死也喝不成酒圣、酒仙、喝不成诗仙、诗圣,喝大了顶多是个“借酒浇愁愁更愁”。这个后现代的社会不缺喝酒的,比如你我他,不缺有本事的,比如各个院士,缺的是喝了酒还能有本事的,李白这样喝得越多,越有本事的,千年出一个。其实啊,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把内心的情感给引出来,催人思考一些终极问题,比如普通人会思考如何开公司,如何当上大官,知识分子就会思考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将往何处而去。这些问题想多了,脑袋就空洞了,人就坏了。所以爱因斯坦奉劝年轻人千万不要没事就思考终极问题。
  商陆伸直双腿,向后仰倒,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城市里,星星是稀罕物,隔三差五,甚至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一次,大部分情况下只能看到灰蒙蒙的悬浮颗粒。萤火虫更是稀罕物,我在天津待了八年,除了少数在郊区的几天,其余时候没见过任何一只萤火虫。
  “人去人散,来来往往,是这个城市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城市有意识,那聚散离合就占据着它九成的大脑。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带不走的东西是自己,留不下的东西肯定不属于你,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在相聚时风姿卓越,以至于离散时终生不忘。”商陆说。
  那时候,我和竹芯分手一个半月,我似乎过着吟游诗人一般的生活,仿佛脱离了大学,脱离了灯火辉煌的天津。
  冷兵器时代,甚至解放战争时代,雄州镇一直是一个军事重地,护城河又臭又深,城墙又高又厚,整个雄州像个厚铁皮桶,锤子也凿不开。刘大芒跟我说:“这个地方,解放战争时候可是用人肉炸弹才攻下来的,护城河里的死尸比三十年前的六合总人口还多。”我不知道真假,但我基本相信刘大芒说的话,因为他是我童年时代最有知识的人,而且我始终相信,六合等于六合,雄州等于神州,拿下雄州几乎等于拿下六合,拿下六合几乎等于拿下南京城,拿下南京城就是解放了全中国,就是“扫六合”。
  护城河的一段躺在我中学的初中部和高中部中间,一座类似汉白玉金水桥的小桥横跨在外城和城墙上,居高临下,俯视护城河。
  我对着老城外的护城河凝望了六年,从初一开始望到高三结束。
  我问刘大芒,中国为什么每隔几十、几百年就打打杀杀,然后政权交替?
  刘大芒喜欢挖鼻屎,他的鼻屎又黑又圆,他随手涂抹。他涂抹完鼻屎,表情严肃,像是□□在□□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一般。
  他说:“红颜祸水啊。”
  说完,他继续表情严肃,继续挖鼻屎,鼻屎依然又黑又圆。
  

  ☆、刘大芒

  没搬进小区时候,我家住在小土堆上,小土堆离下面的土地十米多高,大约八千平方米,住三十户人家。刘大芒是我们这群小屁孩儿里年龄最大,知识最渊博的,我推举他为这座小山上的王。刘大芒叼着狗尾巴草,像抽烟一样吞吐,似乎真的能够云烟缥缈。
  刘大芒说:“我不能当王,文人都是不能当主要领导人的。”
  刘大芒吐出被他的第二磨牙嚼烂的狗尾巴草,指着我,说;“我看,还是远志适合,他敢做敢干,我相信他。你们同意不?”
  别的小孩儿像拜上帝教的教徒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开始应喝,异口同声赞同刘大芒的决定,让我成为大山里的王。我两眼噙满泪水,仿佛真的加冕登基,我口中喃喃,大概是说“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类的神话。
  除了刘大芒,我的年龄最大,那些小孩儿总是像看主席一样看着我,而他们看刘大芒的眼神和听大人们说苏联往事时候一般无二。
  在我的英明领导下,我们无恶不作,像是群聚山林的盗贼,我们掀开了所有五岁以上女生的裙子,烧了山里主干最粗的苦果树,杀了成百上千的鲢鱼、龙虾、蜻蜓、蝴蝶,偷喝了山下小区一整年的牛奶,把小区里的老爷子气得怒发冲冠。
  我在位的那段时间,基本上把能做的坏事都做完了,基本做到了傲立于世,独孤求败。
  后来,刘大芒表情严肃地来到我家,表情严肃地坐在我家的狗皮沙发上,表情严肃地喝完了我当天的玻璃瓶装牛奶,然后叹了口气,继续表情严肃。
  我看着他,我感到有大事发生,他这种表情严肃比任何时候都严肃,考试不及格、被请家长、或者挨老师骂都没有这么严肃。我记得他上一次如此表情严肃,是他跟我说到“苏联解体”。
  他说:“我马上要中考了,以后只能你一个人治理大山了。”
  在我的印象里,苏联解体远远比不上刘大芒离开大山政权,我愣在那儿,似乎时间静止,空间虚化,我看到花开后即是花落,看到潮涨后便是潮退,我好像看到了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沫在阳光下一个接着一个破裂,无声无息。等我回过神拿起万花筒时,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一片漆黑。
  我挣扎了半天,感觉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感觉到“国之不国”。
  我说:“你走了,我也不干了。”
  刘大芒比我大两岁,高一届,他中考考了全区第三,进了高中部的强化班。再过两年,狗尾巴草已经很少了,可是他的嘴里仍旧叼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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