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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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3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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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郊故地重游,心情却很紧张。冰儿让车夫绕着山路随意走了两圈,确认没有人跟着了,才下车顺着山间小径拾级而上,那座庙宇越发没有人迹,大约上次被官军攻打,没有人再敢住进去。而山下隐秘处的那间宅子,仍然残余着焦烟的气味,里头破败倾颓,不时可以看到鸟铳打在墙面和门窗上的火器痕迹。她在里面绕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焦灼而惶惑,只好掇了一张尚算完整的瓷墩坐下,静静地支颐等待。
  太阳在掉了瓦片、只露出椽子的屋顶上慢慢地移动,渐渐光芒从缝隙里射得刺眼,在午间最噪郁的蝉鸣声中,冰儿听见了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心里虽然紧张,但知道来人是谁,也知道今日没有害怕的余地,反而静下心来,恍若不闻一般。来人似乎也在背后打量她,过了好久才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你真来了。”
  冰儿款款回头,淡淡笑道:“不光是我,师父不也来了?”
  谭青培冷冷笑道:“那日的字条上,你除了写了字儿给林清那小子,还画了药材在上面——‘使君子’、‘独活’、‘远志’、‘救必应’,不就是叫我一个人来,你顺我的志向,我救你的女儿么?”
  冰儿淡然一笑:“师傅智慧,我是深深佩服的!所以我照着师傅的指示,后天、中午、老地方。”
  谭青培不喜欢啰嗦,干脆地说道:“不用说这些废话,我们开门见山。我的要求简单得很,清水教已经是强弩之末,我看靠不住。如果你能让傅恒死,我就有本事把博奕雯弄出来,叫你们一家团圆。”
  冰儿凝视着谭青培花白的须发和冷漠的神情,这个老人大约已经将近古稀的年纪,可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他加入清水教,也未必想着什么“反清复明”,只要谁帮他弄死傅恒,他就不谈任何原则,心甘情愿投身进去。今儿说得直白,也是他心中的戾气到达了顶点。但是此刻,他开门见山,她却必须迂回盘曲:“我想不大明白:事情至少过去三十年了吧?到底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你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谭青培一副不耐烦的铁青脸色:“你不用管!”
  冰儿举重若轻道:“若是旁人,我懒得管,不过傅恒是我的亲舅舅,若是我动手害他,却全无道理,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谭青培思忖了一会儿,说:“不用你动手,我要亲自杀他为芷儿报仇!你只消帮我就行。如果还想和我谈什么条件,那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我的条件只此一条,别无二话。你不帮,这会儿就可以走了!”
  芷儿这个名字,依稀还有印象,只是傅恒又是怎么害了这个叫芷儿的妇人,殊不可解。谭青培行事执拗,难以说通,也不喜欢解释,只管任着自己的性子。冰儿这些年,倔强脾气却被磨圆了很多,因而没有当面和他较真。她点点头,故作爽朗的模样:“既然如此,也是师父体恤我。不用我动手,我就帮。不过——”她说:“如今我被皇上派人盯着,不许轻易出门,到时候怎么个做法还要好好考虑周全。事缓则圆,要是太过迫切,我是没有办法的。”
  谭青培想了想说道:“好吧,我等了三十几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个把月。”又说:“不过我等得起,你可未必,等官军来了,我想把博奕雯救出来也没本事了。”
  冰儿勉强笑笑,说:“我知道。”想着那个小丫头如今可能遭遇的问题,忍不住要问:“奕雯如今好么?”
  谭青培说:“这你放心,你不食言,我就会护着她周全。”言下之意亦很明确。好在两个人互有利用的价值,彼此反倒信任,话说完了,算是达成一致,所以可以扭头就走。冰儿急赶着坐马车回去,或许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谭青培却闲来无事,慢慢踱上山顶,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峰,心胸却怎么也开阔不起来。
  环境屡屡在变,心境屡屡在变,然而报仇的执念,在心里绞缠了三十多年,从壮年到如今华发满头,却一直未变。他卑微得只是民间一员药郎,何曾想过与这些大人物有什么交集。可是上苍弄人,他恨毒了傅恒一辈子,傅恒却还未必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在暗处仇视地望着自己。
  “也好。”谭青培暗暗想着,“他起居八座,建牙开府,日常随侍的仆从不知有多少,等闲怎么靠得近?他不知道我,我的法子才施展得开。”
  日光毒毒地晒着他,顶心的头发白得几近耀目,而这位老人的眼前即景,恍然间却展开了从前的画卷,让他冷汗淋漓,痛不欲生:叶芷儿面颊黢青,唇舌黢青,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来,张着嘴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可只有喘气的力气。他看着她的血从身体里汩汩的流出来,随着掉下来的那小团白囊包裹的血肉筋骨,怎么也止不住;她睁着眼睛,努力地来握他的手,可当时的自己正在生气,故意不去理睬,她的手终至无力下垂;她的呼吸随着胸口的大肆起伏而渐渐状如叹息,而唯余眼角最后垂下的一滴璀璨珠泪。他疯了似的追出去寻找那个开方子的游方郎中,想抓住那庸医痛打一顿或跪求他再救一救芷儿,留住她胸口最后一缕温暖。可是人如黄鹤,袅袅无踪。
  他爱她至极,因而也恨她至极,只有等到天人两隔了,他才知道原来恨也是因爱,才知道人在失去后再追悔早已毫无价值。
作者有话要说:  三观越来越败坏了,是啵?

☆、斗心机兼施软硬

  回到赐园的角门,正是大家午睡正酣的时候。守卫的护军因为不是身在宫禁,未免松懈得东倒西歪的,唯有一个年轻的身影钉子似的伫立着,板着面孔掩饰着内心的慌张,直到见到马车,才突然松了口气一般,拿胳膊肘捅一捅执掌钥匙的那名护军,努努嘴道:“回来了,开门。”随即故意上前大声道:“李嬷嬷,回来了?”
  旁人不疑有他,欣然开门放人。尹岱额护送着马车到了夹道,见冰儿慢慢下车,车夫驱着车马到后面马槽去了,他才打千问安:“夫人金安。角门这里一切安好。夫人放心!”
  冰儿舒了口气,点点头从容地说:“谢谢你!今儿这半天,害得你担惊受怕了。不过,应当没事。”
  尹岱额无声地撇了撇嘴,反正大错已经铸成,就是要死也是命中注定了。他听到冰儿的声音又传来:“臣不密则失身,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忙又是单膝跪了下去:“奴才明白的。”
  冰儿回到后院居住的地方,人声阒寂,大约知道主子不严厉,都在钻沙打中觉——这就是不在高位的好处——她舒了口气偷偷进了自己的屋门,几乎是刚刚解开衣裳最外头一层透透风,门口就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午睡醒了么?”
  冰儿平了平略有些慌乱的心思,提着声音说:“醒了。”
  那个日常在身边服侍的大丫头进来,觑了觑冰儿,赔笑道:“奴婢们服侍得不周到,看主子这一头汗。”打了温水来擦,口里絮絮说:“中午的时候宫里有人来,请主子下午申时左右,不大晒人的时候去宫里陪陪皇上。老爷说,夫人近来晚间睡眠不好,在里间午觉,不会碍着申时的事儿,所以没有直接禀报夫人知晓。”
  冰儿心里“咯噔”一响,顿了顿说:“知道了。不过我如今身上还有公爹的重孝在,见驾不方便吧?”
  那侍女道:“皇上着人送了素色衣服来,还说,满蒙守孝,只守百日,没有那么重的规矩;且……且是出籍,守制不过是尽尽心罢了,不必忌讳。”说罢,还把那素色衣服捧了过来:一身雪灰,没有另加镶绣,却是绫子的。冰儿不觉冷冷一笑,但和丫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点点头说:“放一边吧。还有多半个时辰呢,慢慢准备也来得及。”
  说是准备,脚步却走向后室。英祥自得知父亲去世,虽按当时的时俗,并不会真正“居倚庐,寝苫枕块”,但也只肯住在后室一间简陋的屋子中,蔺席铺地,喝粥茹素,不肯进正寝。他见冰儿进来,放下手中看着的书,淡淡道:“刚刚宫里派人寻你,我替你撒了句谎。”又捧起书,连“你去哪儿了”都不问。
  冰儿不由道:“你为什么替我撒谎?”
  英祥从书页中抬头看着她:“你出入神秘,总有事情,可惜并不想让我知道,我问也问不出来,是么?既然如此,何必招惹麻烦事情,能替你瞒着就瞒着吧。”
  冰儿看着他盘膝坐在席子上,脸上消瘦了一圈,眉间眼角,细看有一道道浅浅的皱纹,与他头发里隐隐可见的银丝一起,让人望之而鼻酸。她忍着眼眶的酸胀,轻声道:“皇上召我下午入觐,我得去一下。”
  英祥点点头说:“嗯,孝服换掉。言语间不要冲撞他。”抬首见她在落泪,不由伸手过去拭掉她颊上水痕,叹息道:“我知道,你不会不顾家。只是当心自己才是,这个家,再受不得其他打击了。”
  冰儿一路上在轿子中泪水涟涟,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头脑里一片胀痛,无心思考。摇摇晃晃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凉风习习,果然是到了园子里。圆明园原是先帝受赐于圣祖皇帝的皇子赐园,后来先帝登极,乾隆即位,一路修缮扩建,终于有了今日宏大的规模,而里间舒适无比,景致别具一格,是乾隆最喜欢的园子,也是他夏季驻跸最多的别苑。她有皇帝谕旨所赐的“宫内乘轿”,因而在园子里一路被抬到乾隆此刻所在的远瀛观,刚刚临近,就听见丁零清脆的水声,光是这声音,暑气就为之一消,下了轿子,由乾隆身边的小太监带着她往里走,一路所见是建造奇特的石龛式西洋楼宇,雕琢繁饰,鬼斧神工。迎面处便是西洋楼最壮观的喷泉:一只硕大的狮子头喷水,形成七层水帘,在下午不大刺眼的阳光下幻化成一道道薄雾虹霓;而菊花式喷水池中,栩栩如生的梅花鹿和铜狗口中喷出水柱,溅起层层浪花;左右前方巨大的十三层喷水塔顶端亦喷出高高的水柱,如精美的瀑布,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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