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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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3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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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雯吞着声,似哭又似笑,浑然听不见哥哥的训斥。这时才有反应敏捷的扑过来抢过奕雯手上的刀,把她按倒在地。奕雯一侧脸颊贴着地面,眼角斜着能看见地上蜿蜒着的王硕祯的鲜血,终于忍不住一顿一顿、“嗬嗬”地哭起来,尘土随着她哭泣时的气息飞扬着,而她,在被揿住的情况下,手指尖努力地向前伸着,指甲缝沾染到那些红色,顺着甲缘洇成一片。
  奕霄怒喝道:“你疯了!你还要大家为你操心到什么地步!全家为你急得茶不思饭不想,娘更是为你耗尽了心力,为你赴死,眼睛都不眨!你呢?你自以为是,不忠不孝!我那时还切切地盼望你出生、盼望你长大,原来你长大了,就是来讨债的!!”
  奕雯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抗声反驳,她闭着眼,只是“嗬嗬”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气息欲绝,嘴唇上淡淡的紫色仿佛掩住了那娇小樱唇原本的水红,指尖的血红凝结在发青的皮肤上,越发显得浓丽得可怕。返身过来的海兰察惊了一下,毕竟他见多识广,很快调转心思,只是心恨自己分_身乏术,挥挥手命令自己的人先去祠堂寻找冰儿,自己扶着气得发抖的奕霄的肩膀说:“小王爷,别急。让你妹子起来缓缓气。”
  进祠堂的人很快回来了一个禀报消息:“军……军门……林清逃逸了!夫人说,她还要找些东西,一会儿再出来。”
  海兰察觉得头疼:该走的没有走,不该走的却溜了。此刻,四围监视的人已经全部被撤走,林清敏锐得像山间的野兔一般,竟然利用这个万全的机会逃跑,所谓的功名官位也不想要,果然是个头脑清醒、不受控制的,自己须立刻下发命令,捉拿他才是。这里奕雯又把王硕祯捅成重伤,眼看就要不治,只怕于她又是一桩大罪。这趟差使,办得既憋屈又免不了地犯错,真是劫难!他苦笑了一下,既然都这样了,还是依了她吧,乾隆手谕里命令赦免冰儿的死罪,但改送宗人府高墙圈禁,圣命如火,连回家告别的时间都没给她留下,这会子大约是她最后所剩的自由时间了!
  并没有等候多久,焦糊的黑色大门闪开,秋风习习,吹动里头人的葵青色衣袂,如翻飞在云端。她手里捧着一大叠字纸并书籍等,不少已熏成褐色,翻卷着焦黑的边缘。大约进去的人已经把“恩赦”的事告知了,但她脸上依然不见丝毫大难过后的喜悦或放松,仍是绷着,见海兰察迎过来,才说:“他们说的是真的?”
  海兰察躬身道:“是!皇上恩赦夫人死罪,不过……今日就要送夫人去宗人府。往后日子或许不大好过,但对于家人,总是个希望,对夫人也是!”
  他是在开解,冰儿只有苦苦一笑:“总算多几天时间,只不知道这些谭青培的手书文稿和日常读的书籍里是否有奕雯的解药。瓶瓶罐罐都被他毁了,他还真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决绝得彻底!”她转头望着海兰察:“奕雯呢?”
  “在那儿。”海兰察犹豫了一下说,“小格格刚才手刃了王硕祯……若是再早些,倒能算她剪除逆党的功绩,只是人都已经捉定绑好了,她这一举动,实在……”
  冰儿诧异地直视着他:“怎么,她还会被问罪?”
  大约免不了!海兰察不敢再刺激她,低了头不说话。冰儿自然明白意思,转脸找寻奕雯的身影,却见奕霄疾步过来,含着热泪跪倒在面前:“娘!”
  冰儿不由欣慰得热泪滚滚,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蹲在他身前仔细地打量他的脸:“瘦了……黑了……老天爷眷爱,我还能再见到你!”
  奕霄哭着说:“娘!我和皇上说去,请他放过娘吧!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不当什么劳什子郡王,换我们一家子还回杭州当平头老百姓好不好?”
  人哪,总是千方百计求取功名利禄,再想抽身谈何容易!冰儿不及与他说这些,摇摇头,含着泪抚摸着儿子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恨不得把他的样子刻在眼眶子里,半晌才从抖动的嘴唇里发出声音:“我罪过大了,皇上肯饶我的命,我还敢求其他什么?你妹妹……”她回头看着呆立一边的奕雯,心疼难当:“你不要怪她,她年纪小不懂事——不经历那些,她怎么懂人间的道理呀?可惜她身中剧毒,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法子救她。你求求皇上,不要再熬审了,更不能再动刑了,让奕雯好好回家过她最后的几天日子吧!”
  奕雯“哇”地一声嚎啕大哭,醒过来似的跪扑到母亲怀里,哽咽了半天才说:“我后悔我不孝顺,我后悔我遇见阿祯……”她想着那个明媚春日的明媚午后,他们初见时愉悦放松,哪里能够料到牵出这样一段孽缘!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日子又会怎样?奕雯无数个“悔”字说不出口,可心底里又无比怀念曾经的美好时光,被王硕祯捧在手心里稀罕、宠爱,他们的感情如此纯美,有过了,又何必后悔?!
  “娘……”奕雯把脑袋蹭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鼻端还残存着王硕祯的血腥味,但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已经慢慢接受了,最怕的只不过是不能好死。我希望有人,能像我对阿祯一样对我……”
  “傻孩子!”冰儿搂紧了失而复得、又要得而复失的女儿,“最难莫过于坚持,明知道希望不大,还是要坚持。想想你爹爹,你还想做傻事么?”奕雯在她怀里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昏天昏地不知道是多长时间逝去,只觉再次抬眼,西边天空透过铅灰雾霭,终是飘满赤缯般流丽的云彩。海兰察无比耐心地等待着,终于见到冰儿从哭泣的儿女中抬起头,坚毅的目光飘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海兰察暗叹一声,发声道:“不早了……还要赶回去,天黑了,进出城门都得记档。”
  冰儿在奕霄的额头上,奕雯的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对奕霄道:“高墙锁禁的惩处,只怕日后不光不能见面,也没有传递只字片语消息的机会。你去求皇上,说我不求其他,若是能侥幸找到解救奕雯的药方,请他无论如何许我传递出来,我会永远顾念他对我的这点垂怜!”
  拖不过的!她忍不住又将嘴唇触在奕霄奕雯的脸上,少年少女的肌肤,光润得能掐出水来。靠得太近,她几乎瞧不清他们的容貌,缓缓站起身来,才能望出他们脸上的泪痕,在夕阳下闪着金色的反光。不远处那辆马车,马匹早已整装待发,不时“咴咴”地响着喷鼻,她缓缓地踏上车,等待面前那条路在马蹄下移动,这路,看似漫长而没有尽头,其实一直走向炫美夕照后的黑夜中去了。
  马蹄扬起漫天黄土,绝尘而去,远远一骑飞驰而来,马上男子一身素衣,黑发中寥寥的银丝在晚霞中反射着光,他额上带着薄汗,大口地喘息,茫然四顾。
  然而今世暌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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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人府设有空房,专门用来囚禁犯罪的宗室觉罗,比照老百姓触犯国法所受的刑罚,自然是从轻,但两进的小院,孤独一人离群索居,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时光,亦足以叫人痛苦到发疯。
  这方小院,横着走是六步,竖着走也是六步,里间更是只砌着一张炕,上头摆一张吃饭的小几,到处也就满满当当的。墙上砖头的粉垩掉了一多半,每一块的样子都熟悉得生厌,院墙外一棵小椴树,稍微地探出点头来,可惜冬季它只会余下光秃秃的枝条,一片绿叶都看不见。现在刚刚过了年,四处还挂着红灯笼,雪下得很大,灯笼上积了一层,被火焰融化,又继续积上去,渐渐连红色的灯光都氤氲得模模糊糊,带着雪后的清冷色调。
  冰儿倚着柱子看着天空,黑夜里瞧去,只能看见灯光下那无尽的细碎雪片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着,似乎无根、无垠。昨日是过节的饽饽,倒是没克扣的肉馅儿,但吃了不大克化得动;内里的炭火不好,不起温度,反而有股潮烟的味道,闷得她透不过气来。所以冰儿宁可站在寒冷的门墙边,固执地看空中飘飞的白絮,然而断断续续咳嗽了好一会儿,喉头渐渐有些甜腥味涌上来。
  天终于亮了,雪也渐渐地停了,又是一夜熬了过去,可不知道还要这样煎熬多久,她总是觉得,这么着受罪,还不如死了,周围不过偶尔有人查看一下,自己身边虽然没有一件利器,但当真求死,也不会全无办法。可是心里总是残存着一个希望,想再见见熟悉的人们,哪怕只一眼,也觉得煎熬得不是毫无价值,自己总归在这样的热盼下胸口留得下暖意。
  可惜这大概又是一次奢望吧!她自失地苦笑着,脑子里迷乱地转着好多人、好多事,却没有一个人、一件事是能够想清楚的,浑浑噩噩,如梦似醉,方生方死……
  院门响了,她没动,懒懒地斜倚着柱子,连门的方向都没有望过去,可随即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浑身热血涌上来一般一阵痉挛。
  “娘——”
  冰儿迟钝地望向门边,不是奕霄又是谁!
  不觉时光已匆匆过去两载,出了萨楚日勒的孝期,奕霄换了身装扮,大约也是要赴宫中赐宴,须是一身公服,在累丝金冠顶上一枚红宝石熠熠闪光,绀青织金的团龙补服,蜜蜡朝珠,领袖口都是丰厚的貂嗉,他打理得那样一丝不苟、富贵辉煌,却毫不怜惜地一下跪倒在地上雪泥中,双泪滚滚而下,忍着没有发悲声,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娘身子好?”
  “你怎么来了?”
  奕霄强笑着说:“儿子要成婚了,皇上特许我给娘磕个头谢过养育之恩。可惜,只让我一个人来。我还带了些吃的用的,他们在后头检查,大约得过一会儿才能送来。”
  冰儿欣慰地一笑:“真是好消息!是……阿柔吗?”
  “嗯!阿柔深恨没有给您献茶磕头的机会。”奕霄忍着悲怆,硬在唇角挤出笑意,随着笑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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