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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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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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换了一身富贵打扮,又吩咐冰儿穿戴一新,笑吟吟看着她道:“你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倒还有点闺秀的样子,只是一说一动就露了馅儿。这一身花红柳绿的,颇有暴发户的滋味,甚好。你怕不怕跟我出头露面?”
  冰儿在这上面从不忸怩,笑道:“管他是花红柳绿还是布衣布裙的,我怕什么,从定远到京城,一路走路坐船、打尖住店,还不是我一个人,就没怕人看!”乾隆笑骂声“贼大胆”,还是雇了轿子,带着赵明海、鄂岱两个侍卫和冰儿一起去了瘦西湖。
  瘦西湖因湖体狭长而得名,沿湖两岸水榭映影,亭阁照晖,名园相连,景色别具风味。它虽然不比杭州西湖有名,在江苏也算是胜景。一行人随走随游览胜景,熟门熟路来到“幽篁小居”,门口却不是小厮守着,两扇木门紧闭,敲了半天才有人懒懒应门,开门一看,上次宴席上倒是见过,乾隆不知怎么称呼,拱手想问什么,那人已经开口:“李秀才不在。”
  这个软钉子让人不禁有些尴尬,还好里面人及时化解了这份难堪,闻听清丽女声道:“既是客人,先请进来吧。”
  小居确实狭小,过了堂屋,才见女主人匆匆出迎,见面忙是低身一福:“长四爷见笑了。”乾隆看她,大约是刚刚理妆,头上松松垂个喜鹊髻,只拿一枝“一丈青”绾着,面上敷着薄粉,却没有用胭脂,唇色粉红便觉得有些淡了。也忙回礼道:“应当是我来打招呼,从来不做不速之客的,今日破例了,叫姑娘尴尬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把众人让到了花榭中,花榭中兰花还在,不过几日工夫,已经凋落了,唯有细叶青青,仿佛拿水抹过一般润泽光亮,一把琵琶搁在几上,大约刚才正在试弦。乾隆拿手轻轻一拨琴弦,“叮琅”有声,如同碎珠溅地,又如玉石相击,无调而自然有情。那女子捧来茶盘,一一摆好,冰儿率先随意拿起一杯尝了尝,乾隆等人方捧杯饮茶,正寻思怎么开口,那女子道:“长四爷此来,可是找李秀才的?”
  这点不用试探,也不用推卸,点头称是便是了。那女子神色有些黯然:“他如今不敢来了。”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为李启的事么?”
  “他阿叔的事自然是不小的打击。人在牢里,虽然没有定案,只怕也难翻了。好在毕竟里外都是同事故旧,也都打点了,人没吃什么苦头;送了药进去,说没伤到骨头,万幸。但是里面放出话来,李公子再不收敛,只怕就要轮到他了。他家里老爷子也吓怕了,提回去打了他一顿,不许再出来惹事。现在也托了家中一些同年故旧,找范知府托情面。”那女子说到这里,眸子里就有些盈盈光色,别转过头轻轻太息,“只愿他好,奴家也别无所求。”
  乾隆低头啜茶,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李秀才家境,也是范知府不敢轻易惹的。此时收敛,亦不是坏事。你莫要担心。”那女子道:“奴家如何不晓得他!他父亲也做过一任知府,休致下来,也是扬州有名的绅士。以往有看不惯范知府作为的,还说上两句,李秀才那回和京中清流认识,还是他父亲拉的红线,他们谈起满汉做官的种种不公,李公子亦把此间事情随嘴说了,没成想御史试中,就有言官惹了圣怒。李公子的父亲那日看到邸报,吓得脸都白了。”她抬头看看乾隆,乾隆头低着,保持着啜茶的姿势没变,人却是呆呆想心事的样子,少顷目光上抬,她却分明看见他眼睛中利刃一般的光芒倏忽一闪,很快淡了下去,让她以为只是自己看花了眼。
  在“幽篁小居”停留不过小半个时辰,客气告辞后,众人都能觉察乾隆眉头蹙起,似有心事一般,他仿佛闲步一般在清粼粼的湖边走了一会儿,眼看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高楼飞檐中看不清落日,只是西边天际渐次变成橙红色,连那些楼台也宛如镀了一层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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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乾隆轻吟着,回头问冰儿,“知道吗?”冰儿素来山川间游历,对这些情和景也素来比较木然,此时正走得脚累,猛听乾隆说话,只是木愣愣地摇着头,乾隆微哂着又吟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何来这种味道呢?扬州,真是既靡靡又刚硬,还记得刚才游过的史可法祠么?那还是圣祖爷下令重修的,圣心深不可测啊!”他又似触动了心弦,微微皱了眉,叹了口气说:“倒是岳武穆说的:‘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可如今的扬州,有么?……‘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虽非烽火,可如今仍旧富庶的扬州,怎的就叫人哀伤呢?”
  他说得投入,赵明海和鄂岱等侍卫虽然不大懂,也毕恭毕敬地听着,冰儿却忍不住打了老大的一个呵欠。乾隆不禁有些生气,白了她一眼直往前走,冰儿却不知好歹地突然有了精神,上去扯扯乾隆的衣袖,乾隆不高兴地问:“怎么了?又有什么事?”
  “瞧,那不是岳姐姐吗?”
  这句话说得乾隆也喜了起来,顺着冰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岳紫兰正在和岳耀祖一起叫卖着杂货吗!看样子,生意甚是不错。乾隆见到岳紫兰,便觉得心事乍宽,神气清爽,笑盈盈用扇子一点:“走,看看去。”
  岳紫兰脸上还微微带着些青紫伤痕,好在不显,夕阳西斜辰光也看不清楚。虽忙,她却有些魂不守舍,看着不断有游人把钱丢进父亲的笸箩里,竟高兴不起来,木讷地帮着招呼、递货、收款,见有谁拿起一把黄杨木梳,挤出笑道:“客官,这是上等黄杨木的,二钱银子。——长四爷!”
  “是我。”乾隆含笑看着岳紫兰,一点下巴示意赵明海,赵明海忙掏出碎银子递过去。乾隆道:“生意很好嘛。”岳紫兰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头顶,哭,哭不出;笑,又笑不出,尴尬地低头不语。一旁的岳耀祖先也是一愣,忙来打圆场:“原来是恩人!这是怎么说的,哪能要您的钱呢!上次那银子还没还上!”
  乾隆只顾盯着岳紫兰,笑嘻嘻说:“早就说了是给你们的嘛,还谈什么还不还的!你们做生意也是不容易的,我对钱无所谓,收下吧,啊?——紫兰,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累了?你也别太辛苦自己。”
  “谢长四爷关心。”岳紫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冷冷地抛出一句,别过头来招呼别的客人。乾隆对岳紫兰,还是第一次碰这么个软钉子,不由一愣,又笑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爹,我真累了,反正今儿生意也不错了,我们收摊吧。”岳紫兰怕乾隆再纠缠,一抬手把放货物的油纸一卷,裹起货物。岳耀祖看看女儿,似是愣了一愣,对乾隆赔笑道:“她这几日身子不好,长四爷担待!”也帮着收摊。
  乾隆怔在原地,还在问:“怎么了?”岳耀祖有意无意隔开乾隆和岳紫兰,笑着乱打岔:“丫头哪儿敢高攀贵人。——昨天我和她娘为她说了门亲,两下里一相都合意的。——长四爷家在京城哪儿?不定小老儿什么时候去谢恩,或者叫兰儿拜长四奶奶做个干女孩儿,给四爷尽尽孝。……”他夹七夹八说着,都是绝了乾隆想头的话,冷不防岳紫兰说:“爹,早收好了,还不走?”乾隆灵醒过来,眉头打了个大结,却不知何由发火,眼睁睁看两人逃命似的离开,半晌才说出话来:“这算是唱的哪一出?他们像撞见了鬼似的!”
  冰儿道:“看情形,是怕……”一瞥乾隆脸色很难看,又打岔笑道:“这梳子真漂亮!一定是岳姐姐的手艺——”冷不防乾隆突然发了脾气,一把夺过木梳扔进河里,溅起好大的水花,沉下去又悠悠浮上来,在满是落英杨花浮萍的瘦西湖水里一荡一荡。乾隆跺跺脚回头就走,赵明海很少见他这样,不敢发话,紧紧跟上。冰儿却觉得乾隆这火实在没来由,可惜地看看水里的梳子才跟了上去,却听见乾隆走了几步停下来在吩咐赵明海:“赵明海……想法子把梳子给我捞上来。”连赵明海一起一愣。
  梳子捞上来,乾隆细细看看,又用手绢擦掉上面的水渍,拿块新帕子包起来塞进怀里,长叹了一声直往前走,几步后又回头,一脸发泄怒气的横劲儿,厉声问赵明海:“你在这带转悠过不少次,那个酒家的酒好?”
  “酒家?……”赵明海似乎咽了口唾沫,才轻声道,“这里酒家也有,不过基本都是供行院的。”
  “那就行院。”
  这可不是好名声,赵明海张口想劝谏,看看乾隆的样子没敢,回头给冰儿使使眼色,冰儿也摇摇头。赵明海听见乾隆表示不耐烦的“唔”声,忙擦擦额角的汗道:“行院是有的,瘦西湖边就有好几家。只是主子,这行院……”
  “哪来这么多废话。我问你哪家好些?”
  “奴才斗胆。”赵明海舔了舔嘴唇,“主子白龙鱼服,怕不大合适……何况出来时太后也说了……”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别找着人压我!”乾隆暴怒地一回头,怒容一显而敛,冷冷道,“就你们仨在这儿,谁嘴长叫太后知道了,我叫他不好过!”说罢,也不顾三个人表情错愕,回头就走。
  冰儿吐吐舌头跟上,赵明海轻叹一声也跟上:这皇帝逛妓院,终归不是好名声;妓院里鱼龙混杂,安全也着实叫人放心不下。
  一行四人漫无目的地转悠到黄昏。此时,天边唯余红霞,瘦西湖边几座高楼已升起了“气死风”灯,红红绿绿倒映在湖水中,与半是瑟瑟半是红的湖中余霞争辉。湖中还有不少画舫,切切嘈嘈的乐声若隐若现。只觉得四面都有桃花为面柳如眉的漂亮姐儿,但乾隆只是皱着眉,正眼都不瞧。赵明海和冰儿小心翼翼跟在四处乱走、步伐匆匆,根本就不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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