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最后却是问:“怪不得裴家那少爷神魂颠倒的,竟是被你这样的女子所迷!这我倒能懂了。若非见着真人,我只当那裴爷是中了邪呢!”
云卿万料不到她一开口竟是这样的话,当即有片刻迟滞,万娘子咯咯一笑,说:“开玩笑的,我说话随意了些,你们也随意听就是……不过你晓不晓得裴叶两家这亲事最后是要怎么来办?我真是好奇死了,只可惜成天在这种地方浑日子,想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蒹葭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便蹙眉问:“恕我眼拙,你与裴家叶家竟是什么亲戚不成?这样心心念念着。”
万娘子水蛇腰一摆,弯起眉眼脆生生笑开说:“哪会了!纯听着好玩的,日子太无趣,所以多听听别人有趣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有趣?”云卿反问,“裴家这事能有多大趣了?”
见有人请教万娘子显然更兴奋,脸色微微涨红双目熠熠发光半弯了腰凑上前小声说:“蒋家娶个妾都那么大阵仗,裴家这是给大少爷娶正妻,该拿什么阵仗虚张声势呢?”
云卿一惊,瞬间了悟。
100 看戏
物华四族,蒋裴叶慕,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而这些年,四族唯一共同的敌人夏家仿佛已经不存在威胁,对目光短浅的人来说,大约的确已到划清界限、各奔前程的时候。所以照理说,裴叶两家的联姻应当是一步改变四族内部格局的大棋,是应该轰轰烈烈、惊天动地、震慑八方的,然而如万娘子所言,蒋宽这蒋家嫡长子娶个身份低微的云湄、收区区一个姬妾都闹得满城风雨,可叫裴叶两家怎么联这个姻是好!
万娘子款款摆着小腰儿就近找一个擦得锃亮的青黑大莲花缸靠着,手上不安分地拨弄着里头清凌凌的水,乐滋滋地说:“哎,虽说咱们穷家小户的入不了人家这大局,可是听一听也觉得有意思,觉得日子竟没那么无聊了!只盼着裴叶两家别这么认怂了就好,啧啧!”
云卿万料不到遇上这等奇人,不免跟上前去问:“别什么?”见那万娘子嘿嘿一笑满面狡黠,却并不多言,云卿略略思索一番,忽笑问说:“我懂了,你是想看戏?”
万娘子两弯含情美目立刻迸发光芒,殷红嘴唇一咧露出两排白瓷一般的细牙,浑身都漾着笑说:“这么说可就不好了嘛……”
见她毕竟十分看着自己的家,云卿了然,于是故作深沉装模作样沉思一番,最后一咬牙一点头,说:“好吧!”
那万娘子果然忍不住紧跟着问:“好什么?”
云卿叹口气,道:“我原见万姐姐言语爽快性子洒脱,是极希望万姐姐多欢笑一些的,但又实在……”说罢便故意摇头叹:“哎……”
万娘子登时收了手上前问:“怎么?”
云卿一脸不忍心之色,叹说:“实在不好故作不知瞒着万姐姐——那裴叶两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不过是规规矩矩地办了,并没什么新奇可言!”
“啊?”万娘子先是惊讶,转瞬又变大失所望之色,最后竟恨恨说:“白瞎了这些个人了,托生到吃喝不愁的富贵地方,竟这样不成气候!连口气都不争一争,叫我们这些看戏的也觉没趣儿!”
云卿翘了翘眉毛,压平了声音一丝波澜也不见地问:“不过是成个亲,虽说是赶在人家后头了,怕旁人比着算着说闲话,但以裴叶两家,就算再照旧例规规矩矩办,又怕办不出个热闹来?总归万姐姐你也是有的看的。”
万娘子一副忧虑之色说:“你个丫头片子能懂个甚!照旧例能怎么热闹,再热闹也不过只比蒋少爷纳妾强一点点,回头几家都呕着气,戏就转到深宅大院里头了,一丝一毫也不能叫外人知道的,我们这等小老百姓还看个屁!”说完恨恨摔了下帕子,见云卿笑嘻嘻不言,方想起自己脏话出口,忙嘻嘻一笑说:“咱们是粗鄙之人,小姐只当没听见罢了!”
云卿便依言只当作没听见,仍套她的话说:“那不然万姐姐以为呢,不照旧例,倒该是怎么个热闹法?”
万娘子忧虑重重中听她这一问,不免又激动起来,也不怕手心儿疼就一拍那大水缸子冷冰冰的沿儿说:“自然是要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叫人觉得蒋家纳妾算个甚,能跟我裴家娶妻相比?自然是要这样了!请戏也好,作诗也好,总归是要把新郎说的天上天下头一份儿的英明神武,把新娘子说的天上天下头一份儿的俊俏贤慧,把满物华城其他男男女女都比的还不如地里一棵白菜看着顺溜!娶妻回家自己个儿拜个堂入个洞房就是了,外面那些场面活儿本就是做给旁人看的,还怕做多了做狠了不成?真是扫人兴!”
云卿瞠目结舌听完全部,又逼着自己平复神色大方微笑,心里却忍不住将那话从头到尾念了三五遍,然后一点一点挑起眉来。
这时候,苏二太太也带着万娘子家幺妹出来了,原来苏二太太见那幺妹穿的虽够厚够暖和,却不新了,便把小雀儿的衣裳拿来给她试了,因正好,所以挑了一身明红镶白狐风毛边儿的簇新裙袄,一件亮紫缀鹅黄星星的硬纱夹棉半臂,另有一双新做的软缎绣花小鞋儿,并几根打双丫髻的丝带和一大包点心果子,用一个墨绿弹花软绸包袱给裹了,故此耽搁了这好些时候才出来。
苏二太太歉笑说:“这些衣裳虽早早做好了,却一次都没碰过。按理说幺妹这美人胚子,量身定做的绫罗绸缎都怕衬不出她三分伶俐呢,哪能穿这些个东西。但你若不嫌弃便只收下叫她偶尔做活时闲穿,总归不至于放着沾灰又占地方的就是了!”
万娘子喜得花枝乱颤说:“哪里哪里……你说的那一大串子话……哎呀我只当是好话了!我没你们那些弯弯绕,有人说好话呢我就听,有人送东西呢我就要,我可不犯这傻!”
那幺妹抱着包袱跟在万娘子后面机灵地说:“大嫂可没羞吧,你怎不告诉婶子是你手指头粗笨,从来不会做女红?我们也是有婶子这样的善心人做邻居才有几件儿气派体面的新衣裳穿,跟着大嫂只有自己裁剪缝补吃苦受累的份儿!”
几句话说得几人都笑起来,那万娘子又热心邀她二人去她家里坐坐,苏二太太需照顾女人,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推了,云卿一心念着方才他们说的事儿,也只说隔几日再去看她,早早推拒且先行离开了。
一回家云卿便急着安排人打听裴叶两家成亲的细节,为此火烧火燎一般在家等了足足两天,一听说外出的婆子们回来了云卿忙亲自去问,这不问不知,一问倒吓着了。因那婆子说:“裴府上虽没明说,但内里齐齐整整把新造的一栋二层八宝小楼又给查补了一遍,油的红漆新得明晃晃照人影儿,却特特请了匠人回来把一丝一毫的斑点细纹都修补上了,这阵仗,恐怕是三太爷要回来了!”
“哟!”云卿倒真谢自己竟打探了一回,若不然太医院院使裴三太爷突然出现在物华城,她倒真会有些紧张。算算日子如今离正月二十五丨不过三天时间,想必若真是裴三太爷要回来主婚,人也早在路上了。
见云卿点头,婆子犹疑一番笑说:“还有些……却都是小事了,小姐时间金贵,倒是听还是不听?”
云卿忙说:“一一说来。”
婆子忙把打探所知一一说了,云卿一听果真寻常,什么花会、诗会、请戏都没什么新意,便打断婆子说:“你往日里见得多的就不必说了,单只想想有什么意外不寻常的,又有什么新奇没见过的。”
婆子仔细想了想便道:“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说裴太太有心请物华城有功名没功名的书生才子三十人,有名号没名号的画工画匠三十人,有脾气没脾气的音律巧手三十人,并四族内十个最出挑的少爷们一起办个百佳宴。”
“百佳宴?”云卿极感兴趣,口中念念有词琢磨起来。那婆子忙说:“这件只是听说罢了,如今也未曾坐实,也没见正经发出过邀请的帖子。”
云卿一笑,吩咐蒹葭赏了她一吊钱,又使眼色叫蒹葭明里暗里提醒她出去看好自己的嘴巴,这才一个人坐屋里头笑开了。、
裴三太爷回物华?
青烟谷里百佳宴?
裴叶联姻张声势?
云卿打定主意,美滋滋连喝了两杯茶方心满意足站起身来,吩咐蒹葭说:“走,再去烦一趟咱们的活菩萨裴二爷!”
101 紫株
裴二爷这几日心情不佳是岚园下人们都知道的,因此除了他房里那几个丫鬟婆子不得不受着,其余人都是能避则避。因此云卿一进醉望斋的门,就见两三只兔子在外头蹦蹦哒哒地玩,两只丫鬟养的肥猫在老花枝子里头打架,廊前几只鸟笼里一只白鹦鹉和一只黑八哥在大眼瞪小眼,另有几只芙蓉鸟在旁边叽叽喳喳,就是不见人影。自己打了帘子进门,只见两个小丫头歪在矮脚桌旁分吃一碗酥酪,另一个二等丫鬟叫做紫株的则远远儿坐在床边脚踏上绣一屏暖杏春烟图,云卿只道裴二爷不在,正要开口相问却见裴二爷从一挂紫晶珠帘后走出来嚷嚷:“我那柄错金弯刀呢?刀柄上嵌一颗龙眼大红玛瑙那个,你们给收拾哪去了?”
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都慌慌张张看紫株。紫株跟裴二爷久了,虽敬而并不怕,这两日裴二爷脾气古怪又受了他好些气,今次便没好气地说:“贵重东西向来是紫苏姐姐收拾的,二爷要是急着找就差门下小厮婆子跑一趟蒋家,问我们是不成的。”
裴二爷被噎,自己气了半晌说:“醉望斋能多大地方,仔细找还怕她藏得深?现在就找,快去快去。”
紫株放下绣图,却不动,只抬头闷闷看着裴二爷。
两个小丫头离门近,看见云卿来了忙簇拥上前,并倒了茶奉上,云卿则笑嘻嘻拉了紫株问:“他又拧巴什么了?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找那弯刀?”
紫株便放下绣活起身对云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