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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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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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直到现在,袁枚所说的那方印我们还没有见过。“牛马走”也好,“走狗”也好,无非极言对徐渭崇拜之深。板桥不大看得起人,但是一旦谁征服了他,他便五体投地。他崇拜徐渭的画艺,赞美徐渭用瘦笔、破笔、燥笔、断笔,极工而后写意,成为大家;他崇拜徐渭的书法,专门写过一首词,说他翰墨馨香,笔势惊人,如狂风,如云朵,如银河,如烟霞,变化万端,美不可言;他崇拜徐渭的文学才能,少年时就读徐渭的剧本《四声猿》,一直读了数十年,都不撒手。板桥崇拜徐渭崇拜到发狂的程度,是有道理的。他说过:徐渭“才高而笔豪,而燮亦有倔强不屈之气,所以不谋而合”。一个是困窘的境遇,一个是才智超人,一个是一股狂劲,有此三者,板桥认为与青藤不谋而合,所以愿在青藤门下执仆役之礼,听他使唤,为他效劳。

是由于陆种园、徐文长的影响么?板桥日后回忆他读书时代便喜欢骂人,自负太甚,对人礼貌不够。他骂人专拣有学问的秀才骂,惹得长辈对他侧目,劝小字辈不可与他往来。但是他骂人也不是乱骂的,遇到别人“有一才一技之长,一行一言之美,未尝不啧啧称道”。他和少年们谈天下事,知人论世,说诗议文,在古庙里骑在石狮子上往往直到深夜不散。他好发奇谈,曾说当代一些以技巧取胜的文人不过是些小儒,而胸罗万卷的名士,文章尽管莽莽苍苍,但华而不实,于世无补,只有那些匡时济世的大英雄才能写出好文章,而他们从来都是不读书的!这些议论出自一个少年之口,只好使人咋舌。兴化民间还有一则传说,说是一位士人某日取出一幅珍藏的《斗牛图》,炫示众人。一些颇有学问的人便展开议论,有的说是唐代戴嵩的作品,真是神笔,有的说这牛气势非凡,唐以后画牛的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他;有的人说这类唐人精品,目下可值银若干,胜过良田百亩。在一片赞美声中,只有一人在一旁冷笑,这人便是少年板桥。众人问他什么缘故,他说,两牛格斗,必用两腿夹住尾巴。这幅画上的牛都是翘尾巴的,怎么能说是好画?有人想说戴嵩的画你竟敢议论吗?但是看看牛尾巴又想不出有什么恰当的理由来呵斥这后生小子。于是,小小后生的一盆冷水,浇得大家哑口无言。

也正是由于这位学生“少年狂”吧,陆种园老师才十分赏识他的。晚年的陆种园在《郑克柔述梦》中赞扬了他,又羡慕他具有浪漫精神。学生板桥则更是景仰先生。种园的诗词,扬州吴雨山曾经刻印过,可惜流传不广。板桥在日后出集时,在同一词牌下巧妙地附录了先生的两首词,为先生扩大影响;为人作画时,又把先生常爱题的句子题上,注明出自先生,又说先生从不掠美。师生情谊之深,堪为楷模。

四、教馆江村

板桥子承父业,是在应童子试、取得秀才的身份以后,也是在结婚成家、成为少主人,需要由他维持生计以后。板桥应童子试的时间,约在及冠之年,这时候,李鱓已经“名噪京师及江湖淮海,无不望慕叹羡”了。板桥23岁结婚,婚后不久便赴真州江村就馆。兴化的秀才跑到真州来教书,按常情推断,当和他当日曾在毛家桥就读有关,和他在真州结识了一批朋友有关。某些论者以为,板桥婚后离家,是由于家庭生活不十分和谐,是由于徐氏对他的吸引力不够,等等。这可以成为小说家的推测,但不足以成为传记的推论,因为缺乏直接证明的材料。

从兴化到真州,有一条200里左右的水路,要经过扬州。路途遥远,又背着行囊,没有私家船只的人,只有搭便船,以舟代步。据说,有一回板桥搭一家公子的包船南下,那公子和几个豪家子弟正在舱中作诗酒之会,对这位落魄书生很不礼貌,要他坐在后艄。酒酣耳热,公子一时兴起,听说后艄有搭船的秀才,便说他们正以赴扬州为题吟句,要后艄的士人也献上一首,也可以请他来饮上一杯。板桥听公子是北方口音,又见一脸的傲慢神色,便说:“我吟你记,如何?”公子点头。板桥入舱,便用扬州一带方言吟道:

náná一小舟,

pāngpāng水上游。

zìgá一声响,

tìtuò到扬州。

傲慢的公子提着笔,目瞪口呆。纸上难落一字。众人起哄,要板桥书写。板桥大笔一挥,写下这么四句:

一小舟,

水上游。

一声响,

到扬州。

舟中诸人素来自称饱学,但诗中有八个字却从未见过,而字却写得十分潇洒,一个个只好摇头叹息,适才的一股傲慢之气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故事也许是扬州落魄文人所创造,以一消受人冷眼之怨气吧,因为板桥在传世诗文中未尝述及。

江村这个地方,在真州新城都天庙东南面江一带,是处园林住宅。县志说是在游击署前,为里人张均阳所筑。康熙年间,当时的主人是安徽的富商郑肇新。经主人的陆续经营,园中有13处景点。这13处是耕烟阁、香叶山堂、见山楼、华黍斋、小山湫、东溪白云亭、溉岩、芙蓉沜,箖箊径、度鹤桥、因是庵、寸草亭、|乳桐岭。郑肇新曾经款待过石涛,石涛在仪真建有“真州读书学道处”,又写过《白沙翠竹江村阁诗十三首》,还画过一幅《江村泛舟卷子》,题过几首诗。后人推测,江村的建筑,曾经受过石涛的指点。⑨板桥来此教馆时,郑肇新已届耄耋之年,主人可能是郑公后人或是另姓的富户。板桥诗文中记述他在真州所教之学生大都姓许,当日聘用他的主人,自然有一位是姓许的人。

当日教馆有三种情形:一种是义塾,由族中设立,属同族中人互助性质,有钱者多出膏火之费,族中人不分贫富均送子弟就读。第二种是私塾,由塾师觅地,开设书房,学生奉献束脩,开馆授意。这种书房可以是在塾师家中,可以是在寺庙、会馆等公共场所。第三种是家塾,有钱人家延请家庭教师,主人的子、孙、甥、侄等,只要主人同意均可入学。这样的塾师一方面教学生,一方面往往陪主人谈诗论文,称为“西席”,即门下客。板桥教馆情形,我们可以从《村塾示诸徒》《教馆诗》中见其端倪。一是教家塾:“傍人门户过春秋”,地点又在客地的江村,即著名园林之内或者左近。二是教的不是一个学生:板桥有诗,题为《示诸徒》。三是教了几年,不只一年两年:“飘蓬几载困青毡,忽忽村居又一年”。四是当日聘用板桥的主人已不富有,给板桥的待遇很菲薄:“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供给的伙食很不理想。五是板桥和主人相处不十分融洽:“课少父兄嫌懒惰”“遮却当年一半羞”。最后一点是板桥在这里教书,不象他的父亲那样老成稳重,安分守己,他顾虑“功多子孙结冤仇”,但又“放荡深惭学俸钱”,积极性不是很高的,但内心又常常自责。他的自述清楚地表白了在而立之年以前辞席的原因。

当日板桥的学生,从他留下的诗文中,有姓名可考的,一个是许樗存。师生两人有诗句往还,可见他的学生业已成材了。二是许既白。在《家书·仪真县江村茶村寄舍弟》中,记述了许日后专门备了一条船,请先生重游江村;三是许雪江。板桥有《寄许生雪江三首》。不过,往日的读书人有名、有字、有号,还有别号。三个姓许的,也许是三人,也许是两人或者便是一个人的三个名字,都有可能。

在江村数年,板桥结识了若干诗友文友酒友,其中有张仲峜、鲍匡溪、米旧山、方竹楼、吕凉州诸人。板桥还游历了真州诸名胜,此时或日后都有诗歌记述。著名的去处是当日伍子胥渡江的遗迹。伍员当日由楚奔郑,再由郑奔吴,途经今日的苏北一带。伍员过昭关,昭关在扬州之北30余公里处,今日名昭关镇;伍员解剑渡江,遇浣女,遇渔丈人,今日仪真之西有胥浦。板桥当日游览的一个是“伍相祠”,一个是“浣女祠”。古人注《史记》,谓伍子胥过的昭关在江西。其实,江西乃由楚奔吴必经之地,而非由郑奔吴必经之地。这样的注释是想当然的。宋末文天祥曾在真州一带流连,策划抗敌。板桥去过“雪中松树山神庙”;明末的黄得功誓死抗清,板桥也去拜访过,“行过一山又一山,黄将军墓兀其间”。板桥有一首诗,叫做《晓行真州道中》,说他骑着马,携一张琴,穿林入山,听江声,看晓月,还在马背上推敲诗句。这大概是教馆之余,由朋友或者由学生家长邀他出游时的情景。由兴化到仪真,需经若干水网地区,再说,一个潦倒书生,自备马匹也是十分困难的。

做诗以外,板桥不时作画。他日后在题画时说过:“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那时候他的画并不出名,所以现在仪真还很少发现谁保存过板桥早年的画。但是,他作的若干对联却保存下来了。一幅是他贴在学塾门上的:“青菜罗卜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现在兴化板桥故居所悬“白菜青盐粯子饭,瓦壶天水鞠花茶”的板桥手体,和此幅仿佛,大概是对于“半饥半饱”生活的调侃吧。还有一幅是悬于江村的:“山光扑面因新雨,江水回头为晚潮”。这幅对联于此时此地十分贴切。江南的润湿天气,江边的水色山光,加之雨声潮声,都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了。这幅对联后来还挂在焦山的自然庵,贴切的程度较之江村尤甚。正是由于这副对联,日后板桥的命运才发生了转折。在民间还有一种传说,说有人保存了板桥当日“欠酒二两”的条子。“河桥尚欠年时酒,店壁还留醉后诗”,可以作证。日后板桥成名,酒家找出欠条,精工裱制,还干脆把店名改为“欠酒二两”,招徕顾客。据说从此生意兴隆,发了一笔小财。

江村这个地方,板桥一生都表示十分怀念。这地方的风景实在太美了。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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