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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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完结)- 第6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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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见,文天祥身着南朝衣冠,面南而坐,意示绝不向元朝屈服。留梦炎则一身元朝高官的服饰,早成了异族的鹰犬。

文天祥戟指喝骂——你好歹是一个状元宰相,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留梦炎绝无羞惭,大恨而去。第二个来劝降的人让文天祥痛断肝肠,居然是被降封为瀛国公的宋恭帝。几年过去了,宋恭帝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不知道北地生活是否让他忘记了江南,还记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那个身份。

文天祥让宋恭帝坐下,自己面北跪拜,痛哭流涕,连称“圣驾请回。”姓赵的少年人在慌乱局促中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离开。

这之后,元朝想不出还要由谁来劝文天祥,按级别,总不成把谢道清请出来吧?

第三个人是元朝的重臣平章政事阿合马。大人物出场声势不凡,加上礼遇期已过,要来硬的了,阿合马直接命令文天祥跪下。

文天祥冷笑,南朝宰相为何要跪北朝宰相?

阿合马加倍的趾高气扬,问道:“何以至此?”你一个南朝宰相,怎么到我北朝宰相的地盘来了,既然输了土地,那就等同于输了地位。

文天祥愈发傲然:“南朝若是早日用我为相,北人到不了南,南人更不会到北方。”

阿合马冷笑,提醒文天祥他手握生杀大权。文天祥得其所哉,“亡国之人,要杀便杀!”这正是他所求之不得的。

阿合马悻悻然走开。

文天祥被关进了土牢里,简陋、肮脏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囚室里的生活,蒙古人的用意非常明显,他们不信以软弱著称的宋人中变节最多例来最软的文人能挺住生活的折磨,尤其是文天祥从前的生活以奢侈舒适著称。

一个月之后,元朝宰相孛罗提审文天祥,地点定在了元朝军方重地枢密院,陪审的人是崖山海战的元军主帅张弘范。

困苦之后加以威临,蒙古人不信文天祥不屈服。

文天祥见孛罗,长揖不拜。孛罗立即大怒,同样情形下,阿合马只是言语调侃,孛罗命令士兵强按文天祥下跪。

元朝士兵们“或抑项,或扼其背”,文天祥始终不屈。他昂首高言——“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我文天祥今日忠于宋我,以至于此,愿求早死!”

孛罗见硬的不行,又自峙汉学功底深厚,可以在言谈中压倒文天祥。他问——“汝谓有兴有废,且问盘古至今日,几帝几王,一一为我言之。”

文天祥不屑,这种小儿科问题不值一提——“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吾今日非应博学宏词、神童科,何暇泛论。”

孛罗更加不屑,直指问题中心——“汝辈弃德祐皇帝,另立二王,这是忠臣所为吗?”

文天祥正色回应——“德祐失国,不此之时,社稷为重,君为轻。另立二王,为社稷计,当然是忠。”

孛罗一笑,满是讥讽——“汝立二王,竟成何功?”

这一句问得文天祥不由得不悲怆,数年间流离逃战艰辛苦困,真的是一无所获吗?他黯然自问,很快昂然回答——“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一日臣子之责,何言成功!”

孛罗得意了——“既知其不可,又何必为之?”

文天祥忍不住泪下沾襟——“譬如父母有疾,虽不可疗治,但无不下药医治之理。吾已尽心尽力,国亡,乃天命也。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孛罗再没有话说,他建议忽必烈干脆杀了文天祥,杀得宋人愈千万,多此一个难道很特别,难道会丢天下不成?可很多人反对,包括张弘范。这个亲手灭亡南宋的人上书忽必烈,加一句,张弘范病了,崖山海战之后这人很快病倒,这时快死了。

他说元朝应有新气象,应该与南宋相反,提倡节操,文天祥越是忠贞,就越要降服他。这会对新国家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至于如何降服,优待、威吓、劝说、困苦都用过了,当是时,似乎只有继续困苦还能有效,于是文天祥被押回到土牢中。从这时起,这座土牢是文天祥两年多时间里的囚室。

文天祥在这座低矮潮湿的土牢中倍受折磨,每个人都认为他会痛苦,可事实上痛苦与折磨有时并不是一回事。

某些人的生存信条是,心安乐才能身安乐。

文天祥用诗歌记录了这段生活,那就是名传千古,也必将传至永恒的《正气歌》。

《正气歌并序》——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土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焚,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沓,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毁尸,或腐鼠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余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在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 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 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渗自辟易。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如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以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文天祥恪守忠义,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于困顿斗室中甘之如饴,自觉除死无大事,却不料世间仍有扰乱其心神之事。

他忽然接到了长女柳娘的信。信中得知,失踪三年多的妻子儿女都承大都城中,被元人禁锢。这封信很明显是暗示他,如果投降,全家安好;不降,后果不可言。文天祥必须要在骨肉亲情与忠义名节之间做出选择,这是何等的艰难痛苦。

文天祥在回信中写道——“……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可令柳女、环女好做人民,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

于是时,文天祥彻底抛弃了一切所珍爱的,他是南宋的宰相,他治下的无数人民都在战火中失去一切,他不想在这方面例外。

文天祥的决心让元朝绝望,其间曾经有过几次转机,如张弘范临死前的遗嘱,希望保全文天祥,为新朝立节义榜样;比如以福建降元的王积翁联名十名南宋降臣保文天祥还乡,允许其余生出家作道士。这些都由于种种原因搁浅了。

需要指出的是,王各翁的揭底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那位同样是状元宰相的留梦炎的极力反对,他非常渴望文天祥去死。

时间到达公元1282年的年底,中山府(今河北定县)有数千人起义反元,起事者自称南宋幼主,要去大都劫狱救出文丞相。这件事成了文天祥的催命符节,他是生是死必须要有个了断了。十二月八日,忽必烈在大殿召见文天祥。

文天祥仍然长揖不跪。

忽必烈亲自作最后的努力,他许诺——“汝以事宋之心事我,当以汝为宰相。”

文天祥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他面容清癯,囚衣褴褛,朗声回答道——“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

绝裂如此,再无转圜,然而忽必烈还是犹豫了,他命人把文天祥押回囚室里,他还要再考虑清楚。可是元朝胡汉大臣群起上书,要求同意文天祥的请求,允其为赵宋殉国。

再留已经无意义,文天祥对元朝只有负面作用。

转天,十二月九日,公元1283年1月9日,忽必烈下令公开处斩文天祥,下令之时他犹自叹息——“好男子,惜不为我用!”

当天文天祥被押至大都柴市刑场,他身着南宋衣冠, 憔悴清瘦,多年的土室囚禁让他的方向感彻底丧失,他向周围的百姓询问哪里是南方。有人指给他,他重整衣冠,向南方他的故国,他的国都,他的皇帝的原来方向跪拜。

最后一次向心中的坚持致礼之后,他索取纸笔,留下了一首诗。

——昔年单舸走淮扬,万里逃生辅宋皇。天地不容兴社稷,邦家无主失忠良。神归嵩岳风云变,气入烟岚草木荒。南望九原何处是,关河暗淡路茫茫。

写毕,他向行刑的刽子手说——“吾事毕矣。”乃从容就义。

文丞相时年仅47岁。

他死后,有人在他的衣袖间发现了一张纸,那是他的绝笔书。上面写着非常简单的几句话,这几句简单的话,在其后数百年间,成为无数坚持本我,抵御外侮的汉家子孙的座右铭。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一个人,要活到至死无愧,是多么的不容易……文天祥的死,代表着赵宋帝国的彻底覆灭,她成了历史的一页,成了故纸堆里的传说,成了几百年间无数人的向往和叹息。人们追忆她的繁华和美丽,又痛惜、痛恨她的软弱和糊涂。

我何能例外?

数年之间,宋史事无巨细,全程书写,心里的问号总算是比从前少了些。时值南宋覆灭,元朝初兴,华夏第一次全境沦陷于异族之日,追根溯源,我个人只有一个观点能确认。

到底祸始于何处。

始于赵匡胤与赵普定“强杆弱枝、崇文抑武”的赵宋国策之时。

他们这么做,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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