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院小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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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医院小医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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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些实习医师,借片从来没有好好归还过,”放射线科的医师瞪大了眼睛,“这些片子一张要上万元,你们赔得起吗?”
  “不是我要借的,”我必须郑重声明,“是我们外科的主治医师要借的,这个病人明天要开刀了,总要先看过X光片才能开刀吧!”
  “报告不是早发过去了吗?英文字应该看得懂吧?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们的主治医师还是想自己看片子。”我再度申辩。
  放射线科医师把他的片子挂到片架上去,我想我一定把他惹火了,他的X光不断掉到地上去,不久他转过身来,露出狰狞的面孔:“你们外科自己看片子会看得比我们好 吗?”
  “可……是……,我们外科赵……医师……。”我必须承认我有点支支吾吾。
  有个穿白色长袍,年纪较老,显然是官阶较高的医师走进来,他一听到外科赵医师立刻回过头来,大声地说:“你们赵医师什么混蛋东西,他那次借了片子还回来过?现 在我们已经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你别想从这里借出任何一张片子。”
  “可是我们赵医师很忙。”看来情势不太妙。
  不提还好,一提他简直发疯了,激动地大骂:“你叫他要看自己来这里看。除非我死了,这些片子别想离开资料室一步……”
  你可以想象我逃离放射线科时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倒不是担心挨骂,而是那个X光科医师实在是太老了。上回有个实习医师和心脏内科的医师吵架,后来内科医师发作心肌梗塞,那个实习医师的内科成绩也完蛋了。
  走在回外科办公室的路,我开心有些担心。明天病人就要开刀了,我还借不到X光片。这已经是我在外科第三次办事不力的纪录了。第一次当我千辛万苦追到病人检验的数据结果时,病人已经死掉了。这笔费用就算到我的头上。第二次我送丢了一份肝脏切片。我翻遍了垃圾桶,以及所有看起来可疑的猫,仍没有找到,外科诸位医师大爷们决定再有一次类似的失误,就要割我的肝脏来赔偿……我该怎么办呢?老实说我有点后悔了。到底是谁当初怂恿我来学这门行业?我该弃医逃亡?或者干脆装病,当场从医生降为病人?(有个实习医师生了一个不会死的病,请假一个月,我们都像黄春明苹果的滋味那篇小说一样,羡慕死了那个被美军撞断腿的幸运儿……)就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在急诊室看见两个医师在吵架。两个穿白袍的人吵架毕竟是件有趣的事。我看了一会儿,想起我的不幸遭遇,突然灵机一动:“咦,我可以怂恿X光科和外科吵架呀,民族意识很快就会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这样就不会有人有工夫理会我是不是办事不力……”
  为了维护我自身的生存,我像个令人厌恶的小人一样,鼓起如簧之 舌,极力地挑拨外科与X光科的仇恨。
  “岂有此理。”赵医师咬牙切齿地表示。
  “他说外科不会看片子,要我们看报告就好,”我的挑拨有一点效果了,我心中窃喜,再接再厉,“他说你根本是个不讲信用的人,他把你列入拒绝往来户,又说……。”
  “又说什么?”问话的是总医师。
  所有的医师穿着白袍,不管是长是短,都架势十足地站着。只有赵医师坐在那张舒适的大办公椅上,不穿制服,也不别名牌,他那张扑克脸就是最好的名牌。他一边听,一边歇斯底里地摸着自己的发鬓。他的头发抹得乌黑亮丽,不分线齐往后梳,尽管他尽力装出优雅的气质,可是我仍不免想起纽约帮派的教父或者是劳勃狄尼洛。
  “我不敢说。”奴才不敢说,为了加重效果,连续剧里的弄臣、太监,每次要进谗言时都是这么开场白的。
  “你说。”赵医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还说赵医师是什么混蛋东西。”我故意把混蛋东西读得字正腔圆。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赵医师终于站了起来,我甚至是有点期待,我的激将法似乎有很好的效果……“这个死老头,下次让我遇见,我一定扭断他的脖子,”他抓起我的衣领,眼看就要开始扭我的脖子。
  “赵医师,我……我……是实习医师,不是X光科……。”
  “你知道当疾病躲在人体,大家都诊断不出来时,我们科怎么办吗?”赵医师问。
  我紧张地摇摇头。
  “我们直接把肚子挖开。”
  “什么?”我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上个月的实习医师都可以借得到,”他一手在我的肚子上比划,“我不管那是什么手段,为──什──么──你──借──不──到?”
  他话才说完,立刻又变成了一个优雅的人,踩着坚定的步伐,走了出去。
  其它的人都看着我这个可怜虫,好像看到一只狗掉到水里去了,不晓得该觉得同情,还是好笑。
  总医师过来摸摸我的头。我笑了笑,彷佛感觉到那只狗勉强地爬上了水沟。
  他又拍拍我的面颊,冷冷地说:“明天早上如果还借不到X光片,连同上次肝脏切片,我都会一起要回来,你信不信?”
  我乖乖地点点头。原来我错了。我看到那只小狗被踢了一脚,又噗通一声,掉到水里面去了。
  “你可以去找Miss吴。”我找到上个月的实习医师时,他正很正经地把一堆粪便分到玻璃切片,滴上固定液,放在显微镜下面认真地找来找去,偶尔才抬起头来告诉我,“她是全医院最后一个不用计算机管档案的小姐。”
  “求求你快告诉我,我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了。”
  “找到了,”他兴奋地像是快跳起来的模样,“你快看,是菲律宾鞭虫虫卵,下个月你来这里,就会为这几个蛋人仰马翻。”
  我看了看显微镜,果然有一个长得很像啤酒桶的虫蛋。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办?”
  “这该怎么说呢?”他作了一个深呼吸,对我打量了一下,“我想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你长得这么丑。”
  “我不该放你进来,知道吗?只有办事人员才能进来,所以你进了一个不该进的地方,你知道吗?”Miss吴很严肃地警告我。
  我点点头,表示我也是一个understanding的人。这之前,我已经磨菇了一个多小时,才得到这样的殊荣。档案室内充满了溴化物的气味,X光片架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上去,隔出一道一道窄窄的走道。踩着两排片架,可以爬上爬下,找寻较高的档案。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实习医师是候鸟,飞来飞去,根本不负什么责任的,你说是不是?”她在片架上下爬来爬去,像只蜘蛛,“你们毕业了,拍拍屁股,去当兵。以前我 有个同事,想不开,就打氯化钾。”
  “你看我长这副德行,飞得起来吗?”我恍然大悟,上个月实习医师的话,“再说 ,如果今天下班前我没有借到X光片的话,搞不好明天我就打氯化钾了。”
  “你倒还好,我最恨那种长得白白细细,自以为斯文的男孩子。”她朝我打量了一下,终于提起正题了,“白天普通照相,X光片在一楼。五点以后才会统一收起来。急照的话就在二楼,一天收集二次,因为医师必须马上打报告。打完报告之后你们才借得到。之后的流程就不一定,如果是住院的病人送到这里来。如果是出院的病人,一个月内,会转往病历资料室。如果是门诊病人,就转往门诊数据室。万一病人死了,就送到 死亡资料室。如果是死亡超过五年,就送往焚化室……。”
  “可是依照规定,我们只要到数据室借就可以了。”不用说我是听得头昏脑胀。
  “那你为什么借不到?”
  “因为他们说片子遗失太多,我们的信用不好,不肯借给我们。”
  “为什么片子遗失太多?”她再追问。
  我想了想,“啊!在流程中被偷了。”
  “很好,”她有点笑容了,“那为什么要偷片子?”
  “因为借不到。”我这回真正悟道了,我们相视而笑。
  “我可没说什么,都是你自己想的。”她又看了看我,“像你这么呆,我想到我的 另一个同事,她是喝通乐,结果没死,把食道烧伤了……。”
  在下班前,我至少听了十几个负心医师的故事。有时候我觉得非常恍惚,在这栋大楼外面正有许多病人随时会死去,我还有许多检验报告有待追查,况且明天病人要开刀了,我们一整个下午的主题竟是男人如何对不起女人。虽然我也有许多负心女人的故事,可是我不能说……“你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是不是?我们不应该做不对的事,对不对?”终于她在下班前找到那张令我神魂颠倒的X光片,对我说,“我不应该私自借给你 的。”
  “妳没有借给我,妳是保管X光片的人,妳只是把片子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
  “那你就是我的片架子啰!”她有点得意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侯──文──咏。”
  “再说你的名字一遍。”
  “为什么?”
  “我要把你的名字记起来,如果到了后天你没有把X光片拿回来,今后十年,每个 月来这里的实习医师都会听我说起你的名字和你背叛我的事。”
  我开始变成他们口中所谓比较上轨道的实习医师。偶尔在半路偷一些X光片回来,省去许多借的麻烦。偶尔到档案室和Miss吴闲扯。如果能够很快借到X光片,省去许多工作压力,我发现闲扯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我也骂骂X光科的医师们,每次一骂,外科赵医师总是显得很激动:“下回遇见,我一定要把他拧成柠檬汁…… ”连带手势,还有动作,看来真是吓人。
  有一天,我们外科回诊,一群人浩浩荡荡从这个病房走到那个病房。我紧紧张张地抱着一大迭病历跟在后头。走在走廊上,远远看到了X光科一群人。我一眼就认出了X光科那个老头。我慌忙跑到前头去,指着他告诉赵医师。
  “我知道。”赵医师胸有成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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