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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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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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问:“又出了什么事了吗?”
  文玉说:“三娘,我们的人,哪里离得了你呀。除了那些跟着雷旅长出川抗日的,我们还有好多走不了的人,都在山上等你回来。现在蒋介石和孔祥熙都在重庆修园子,国民党的许多机关都迁到了北碚,听说就有一股山上下来的土匪,来了北碚。那头目姓黄,在这里作乱,喊明了要打国民党蒋介石,闹得人心惶惶的,国民党正要派北碚的三防司令陈兴奇去剿匪呢。”
  我一听说北碚的陈兴奇,心里吃了一惊。这个陈兴奇是我当年运送枪弹时做了工作过来的,不久就入了党,这几年一直是我们从重庆到山上的中转站,怎么他也听了国民党的要去剿什么匪?这样喊明了要和国民党对着干,里面一定有我们的人,陈兴奇莫不是变了?我越想越气,心想这世界真是没好人了么?我就要去找找他,看他拿啥子话来说。于是我在陈文玉处拿了一支枪,径直去了北碚。
  陈兴奇一见我,喜出望外,一把拉住我说:“唉呀,大姐,你好久回来的,我听说……”
  “你听说我回不来了是吧?我死在外面了是吧?华蓥山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晓得你的底细了,你好当你的三防司令,去华蓥山剿匪了?”
  他听了急得一跺脚:“大姐,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不上去叫他们的人上去?我就是听说上面有土匪也有我们的人,就给他们打了个报告,说要去把这股土匪招安回来,收在我手下总比他们到处游荡的好嘛。”
  我听了,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我是错怪兴奇了。这也怪不得陈文玉,由于当时兴奇对于我们这条地下通道非常重要,除了我们运枪小分队的几个同志之外,一般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而现在这些人除了我之外,都牺牲了。
  我说:“那好,你报了多少人?”
  他说:“我不晓得上面的情况,报了一百人。”我说:“你别忙,多报点人数吧,我回去清理一下,把我们的人都拉下来,一来是有个安身之处,二来也好好休整一下。”
  他说:“好,那我先报三百人。”
  陈文玉当即就叫人带信回去,没两天周辉同下来了,我又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说:“辉同,你赶快回山上去,还往大竹后山那边走一趟,看范永安他们到底怎么了。如果还有人,就都带下来,编到陈兴奇的队伍里去。”临行前,我还叫住辉同,要他跟同志们说清楚,现在我们党和国民党在联合抗日,大敌当前,不要在这里打来打去的,给党中央找麻烦。“
  辉同点点头走了。不久陈兴奇就回来跟我说,那个姓黄的愿意受招,带了一百多人下来,里面果然有我们的人。又过了一阵,周辉同也下来了,把山上没有着落的二百多人全都带下来了,安置在陈兴奇的队伍里。我问他去了大竹后山没有,他说去了;我问他情况咋样,他摇摇头,半天才说:“范永安牺牲了,唐二嫂和彭老幺也牺牲了,现在队伍由一个叫冯老二的同志在主持。这么几年了,活下来的伤员即使是残了的,也好歹都活下来了。他们说自己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等都等了这些年了,跑到国民党的队伍里去做什么?”
  我没说什么,我也不能说这些同志对或者不对,只是想着唐二嫂。临下山的那个夜晚,我们两个寡妇围着玉璧用过的那床薄被,坐了一夜。她说:“大姐,廖大哥不在了,可是你还有两个娃娃,我就是孤单单地一个人。今后这日子,好长哦!”
  我说:“二嫂,你和我不同,你再找一个可心的,我们还要等到翻身的那一天。”
  她摇摇头,说:“大姐,不容易啊,人一辈子,找个可心的人不容易。我那唐老二,人老实,说不来个啥,可是做事情实心实意的,没得半点虚假。跟了廖大哥这么多年,再苦寒再艰难,从来没说过半句二话。我们成亲后,好多年没得娃娃,他家老人说过好多闲话,连媒人都托了,给他另外找一个黄花女子,说那家人屋里穷,愿意让女儿来填房。可是我家老二高矮不干,一来说要是再生不出娃娃来,自己且不是作孽误了人家姑娘;二来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两口子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即便是前辈子欠了谁的债,如今跟着廖大哥这样为老百姓受苦受累积善积德的,也算是功德了,我就不信老天爷当真不长眼睛?后来我们真的有了山娃子,满月那天,我家老二打了两斤酒,硬把廖大哥和夏林、金积成请来喝了个够。说这都是廖大哥积下的恩德,积在了我们这些跟随他的人身上,我这辈子就看在我这个儿子的份上,也要跟廖大哥跟到底,让他们这一代过过好日了……”
  两三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唐二嫂这两三年中又找到可心的好人没有?现如今唐二嫂也牺牲了,像她这样的好人,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又和周辉同、陈文玉商量回去的事情。辉同说:“大姐,你是该回去看看。现在上面的保长甲长都换了,连徐清浦回去,都弄了个乡长来当起,情况的确好了许多。可是你也不能就呆死在那个地方,总要想个活泛一点的事情来做,将来有个动静也好起身。”
  我说:“好吧。辉同,你跟我一起上去,我们和清浦一起商量一下再说。”
  就这样,一九三八年的冬月间,我又回到了家乡。
  这是个寒场天,街上人少。我一身阔太太打扮,在黎梓卫下了船就喊了乘滑竿,大摇大摆从街上过,周辉同在我后面跟着,一路上尽是些莫名其妙的眼睛。我们径直到了太阳坪,早有人报了信。母亲昏花着老眼在门口张望,一见我的滑竿就颤巍巍地迎上来,拉着我半天才说:“屏儿,你是屏儿吗?你是魂还是鬼,早点给我说清楚,初一十五我都叫他们给你烧了纸的哟。我晓得你心头苦,你死了男人,我又把你的彬儿接起走了,你不明不白地被日本人炸死在外头,大白天来显形,是杨森那个挨千刀的害了你和我的儿,我晓得你心头苦……”
  我连忙把母亲扶回屋里,说:“妈,我没有死,真的好好的,我在外头做生意,上海被日本人占了,我就到了万县,这次是专门回来看你和彬儿的。”
  母亲这才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了一阵才像是醒过来,四处一张望,从门角里拉过一个像叫化子一样的娃娃说:“彬儿,快,快叫你妈。”
  我一看,天哪,这哪里是我的彬儿,穿得稀烂,都冬月间了,还打着一双光脚,脚背冻得红通通的,肿起多高,溃烂处起了黑乎乎的血痂,一张脸糊得眉毛眼睛都看不清楚。我一下把他拉在怀里说:“彬儿,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姐姐呢?姐姐在哪里?”
  彬儿愣愣地看着我,哇地一声扑进我的怀里,哭喊着:“妈妈呀,我们好想你啊,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们了。他们还说你不是我们的妈妈,是伯娘,要说你是妈妈,人家就会把我和姐姐拉去关起……姐姐她,她在二姨妈家。”
  晚上,宁儿从二姐家回来了,看着我泪汪汪的。女儿长高了许多,手里拿着一双鞋,说是给弟弟做的。我接过鞋来一看,碎布拼的鞋面子,底子扎得长一针短一针的;彬儿穿起长了一大截,却高兴得走来走去的。我忍不住又想哭。我长叹一声说:“屋里就穷得这么恼火吗?这娃儿好歹是廖家的一条根,就连一双鞋都穿不起了?”
  我那兄弟媳妇听了,在一边不阴不阳地说:“你这娃儿,麻烦事情多得很呢。那回人家听说廖玉璧的独儿子在这里,派了十多个兵来捉,还不是你那个憨痴痴的兄弟背起他跑了好几里路才躲脱?不晓得内情的,当然要说我两口子待不得自己的亲侄儿,哪里知道我们在其中担了好多惊吓?敢给他穿好吗?穿好了人家一下子就会认了出来,我们那个背时鬼又背起他去跑趟趟儿?”
  正说着,玉喜回来了,一张脸蜡黄,一身的鸦片烟气味,见了我高高兴兴地说:“嫂嫂,我们都以为你……”我盯了他一眼说:“你的鸦片烟烧舒服了?”说着站起身来,拉上两个孩子去看玉璧的坟。
  我和两个孩子坐在老黄桷树下,看暮云四合,群山消隐,漫天的晚霞渐渐化成了苍茫的夜色。哪里有坟?还是老黄桷树下当年的那一方平地。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也是在这里,在这一片新土面前来看玉璧。腊月的寒风,吹得黄桷树叶刷刷地响,我在心里对他发誓,要提着叛徒曾洪泽的头来见他。可是现在,他坟上的草都长得这么深了,我却两手空空。苏联没去成,队伍也散了,党组织不知道在哪方哪地。连我们的两个儿女也没管好。没有了玉璧,我怎么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上不沾天下不着地飘呀飘的……星星出来了,晚风轻轻地吹,两个孩子在我的怀里静静地睡去,我又在心里悄悄和玉璧对话。玉璧的声音,很轻很柔:“玉屏,我知道你受的苦。我不在了,你一个人担着这么重的担子,是很难,可是你千万不能退下来啊。人生如逆水行舟,要退下来太容易,可是要再赶上去往前走,就更难了。我不在你的身边了,夏林、金积成、陈仁勇和我们好多好多的人都不在你的身边了。我们现在只能看着你,却帮不了你,只指望着你能够走完这条路,把我们的孩子们带到那个新的世界里。”
  我说:“玉璧,我好累啊,真的好累。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走不走得到那一天。”
  玉璧摇摇头:“玉屏,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是历来都很自信的吗?你不是历来都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吗?要记住,天助自强者!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你对我们所有牺牲者的责任。在这条路上,你是幸存者,你幸存下来的意义,就是要走完我们没有走完的路。只有到了那一天,我们所有在九泉之下的人,才会真正安息,也只有到了那一天,华蓥山牺牲的那么多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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