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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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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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字房的老领班
  穿过排字房时,他从一个戴眼镜、系了围裙的驼背老人身边走过。那就是排字房的老领班蒙克斯。他这辈子想必亲手排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消息:讣告、酒店广告、讲演、离婚诉讼、打捞到溺死者。如今,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了。我敢说,这是个处世稳重、一丝不苟的人,银行里多少总有些积蓄。老婆做得一手好菜,衣服洗得干净。闺女在客厅里踩着缝纫机。相貌平庸的简,从不惹是生非。
  逾越节到了
  他停下脚步,望着一个排字工人利利索索地分字模。先得倒过来读。他读起来快得很。这功夫是练出来的。穆纳格迪·克里特怕。可怜的爸爸曾经拿着{哈加达}书,用手指倒指着念给我听。逾越节。明年在耶路撒冷。唷,哎呀!经过漫长的岁月,吃尽了苦头。我们终于被领出埃及的士地,进入了为奴之家。哈利路亚。以色列人哪,你们要留心听!上主是我们的上帝。不,那是另一档子事。还有那十二个弟兄,雅各的儿子们再就是羔羊、猫、狗、杖、水和屠夫。然后,死亡的天使杀了屠夫,屠夫杀了公牛,狗杀了猫。乍一听好像有点儿莫名其妙,其实再探究一下就会明白,这意味着正义:大家都在相互你吃我,我吃你。这毕竟就是人生。这活儿他干得多快啊。熟能生巧。他像在用指头读着原稿似的。
  布卢姆先生从那咣噹咣噹的噪音中踱出,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平台。现在我打算一路搭电车前往。也许能找到他吧。不如先给他挂个电话。号码呢?跟西特伦家的门牌号码一样:二八。二八四四。
  只再挪一次,那块肥皂
  他走下露天的楼梯。是哪个讨厌鬼用火柴在墙上乱涂一气?看上去仿佛是为了打赌而干的。这些厂房里总是弥漫着浓烈的油脂气味。当我呆在汤姆隔壁的时候,就老是闻到这种温吞吞的鳔胶气味。
  他掏出手绢来搌了搌鼻孔。香橼柠檬?啊,我还在那儿放了块肥皂呢。在那个兜儿里会弄丢的。他放回手绢时取出肥皂,然后把它塞进裤后兜,扣上钮扣。
  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还来得及乘电车回家一趟。借口说忘了点儿东西。在她换衣服之前,瞧上一眼。不。这儿。不。
  抽冷子从《电讯晚报》的编辑部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尖笑声。我知道那是谁。怎么啦?溜进去一会儿,打个电话吧。那是内德·兰伯特。
  他踅了进去。
  爱琳,银海上的绿宝石
  “幽灵走来了,”麦克休教授嘴里塞满饼干,朝那积着尘埃的窗玻璃低声咕依。
  迪达勒斯先生从空洞洞的壁炉旁朝内德·兰伯特那张泛着冷笑的脸望去,尖酸地问:
  “真够呛,这会不会使你的屁股感到烟薰火燎呢?”
  内德·兰伯特坐在桌子上,继续读下去:
  “再则,请注意那打着漩涡蜿蜒曲折地哗哗淌去的泪泪溪流与拦住去路的岩石搏斗,在习习西风轻拂下,冲向海神所支配的波涛汹涌的蔚蓝领国;沿途,水面上荡漾着灿烂的阳光,两边的堤岸爬满青苔,森林中的巨树那架成拱形的繁叶,将荫影投射于溪流那忧郁多思的胸脯上。怎么样,西蒙?”他从报纸的上端望着问,“挺出色吧?”
  “他调着样儿喝酒,”迪达勒斯先生说。
  内德·兰伯特边笑边用报纸拍着自己的膝盖,重复着:
  “忧郁多思的胸脯和蒙在屁股上的繁叶。真够绝的了!”
  “色诺芬俯瞰马拉松,”迪达勒斯先生说,他又瞧了瞧壁炉和窗户,“马拉松濒临大海。”
  “行啦,”麦克休教授从窗旁人声说,“我再也不想听那套啦。”
  他把啃成月牙形的薄脆饼干吃掉,还觉得饿,正准备再去啃拿在另一只手里的饼干。
  咬文嚼字的玩艺儿。吹牛皮,空空洞洞。依我看,内德·兰伯特准备请一天假。每逢举行葬礼,这一天就整个儿被打乱了。人家说,他有势力。大学副校长——老查特顿是他的伯祖父或曾伯祖父。据说眼看就九旬了。也许报馆为这位副校长的噩耗所写的短评老早就准备好了。他简直就是为了刁难他们才活得这么长。说不定他自己倒会先死哩。约翰尼,替你伯父让路吧。赫奇斯·艾尔·查特顿阁下。每逢该交租金的日子,老人就用他那颤巍巍的手给他签上一两张字迹古怪的支票。老人一旦踹了腿,他就可以发一笔横财。哈利路亚。
  “又一阵发作吧,”内德·兰伯特说。
  “什么呀?”布卢姆先生说。
  “新近发现的西塞罗断简残篇,”麦克休教授煞有介事地回答说,“《我们美丽的国土》。”
  简单然而扼要
  “谁的国土?”布卢姆先生简捷地问。
  “问得再中肯不过了,”教授边咀嚼着边说,“并且在‘谁的’上加重了语气。”
  “丹·道森的国土,”迪达勒斯先生说。
  “指的是他昨天晚上的演说吗?”布卢姆先生问。
  内德·兰伯特点了点头。
  “且听听这个,”他说。
  这当儿,门被推开了,球形的门把手碰着了布卢姆先生的腰部。
  “对不起,”杰·杰·奥莫洛伊边走进来边说。
  布卢姆先生敏捷地往旁边一闪。
  “不客气,”他说。
  “你好,杰克。”
  “请进,请进。”
  “你好。”
  “你好吗,迪达勒斯?”
  “蛮好。你呢?”
  杰·杰·奥莫洛伊摇了摇头。
  伤心
  在年轻一辈的律师中间他曾经是最精明强干的一位。如今患了肺病,可怜的伙计。从他脸上那病态的潮红看,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究竟是怎么回事?为金钱发愁吧。
  “或者,倘若我们攀登重岩叠嶂的峰巅。”
  “你的气色异常地好。”
  “能见见主编吗?”杰·杰·奥莫洛伊边往里屋瞅边问。
  “当然可以,”麦克休教授说,“可以见他并且谈谈。他正在自己屋里跟利内翰在一起。”
  杰·杰·奥莫洛伊踱到办公室里那张斜面写字台前,从后往前翻看着用浅粉色纸印刷的报纸合订本。
  本来或许可以有所成就的,可是业务荒疏了,灰心丧气,贪起赌来。弄得债台高筑。播下风,收割的是暴风。过去,狄·与托·菲茨杰拉德事务所常常付给他优厚的预约辩护费。他们是为了显示智力而戴假发的。就像是坐落于葛拉斯涅文的竖像似的,炫耀着自己的头脑。他想必是跟加布里埃尔·康罗伊一道为《快报》撰写一些文章。此人博学。迈尔斯·克劳福德是以在《独立报》上写文章起家的。那些报人只要一听说哪儿有空子可钻,马上就见风使舵,煞是可笑。风信鸡。嘴里一会儿吹热气,一会儿又吹冷风!不知道该相信哪个好了。听到第二个故事之前,觉得头一个也蛮好。在报上彼此猛烈地开笔仗,然后一切都被淡忘。一转眼就又握手言欢。
  “喂,请你们务必听听吧,”内德·兰伯特央求说。“或者,倘若我们攀登重岩叠嶂的峰巅……”
  “言过其实!”教授暴躁地插嘴说,“这种夸夸其谈的空话己经听够啦!”
  内德·兰伯特继续读下去:
  “峰巅,巍然耸立。我们的灵魂恍若沫浴于……”
  “还不如沫浴一下他的嘴巴呢,”迪达勒斯先生说,“永恒的上帝,难道他还能从中得到些报酬吗?”
  “沫浴于爱尔兰全景那无与伦比的风光中。论美,尽管在其他以秀丽见称的宝地也能找到被人广为称颂的典型,然而我们温柔、神秘的爱尔兰在黄昏中那无可比拟的半透明光辉,照耀着郁郁葱葱的森林,绵延起伏的田野,和煦芬芳的绿色牧场。所有这些,真是举世无双的……”
  “月亮,”麦克休教授说,“他忘记了《哈姆莱特》。”
  他家乡的土话
  黄昏辽远而广阔地笼罩着这片景色,直到月亮那皎洁的球体喷薄欲出,闪烁出它那银色的光辉……
  “哦!”迪达勒斯先生绝望地呻吟着,大声说,“狗屁不值!足够啦,内德,人一生时光有限啊!”
  他摘下大礼帽,不耐烦地吹着他那浓密的口髭,把手指扎煞开来,活像一把威尔士梳子梳理着头发。
  内德·兰伯特把报纸甩到一旁,高兴地暗自笑着。过了一会儿,麦克休教授那架着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的脸上,也漾起刺耳的哄笑。
  “夹生面包·大傻瓜!”他大声说。
  韦瑟厄普如是说
  此文如今白纸黑字己经印了出来,自然尽可以挖苦它一通,可是这类货色就像刚出锅的热饼一样脍炙人口哩。他干过面包糕点这一行,对吧?所以大家才管他叫作“夹生面包·大傻瓜”。反正他也己经赚足了。闺女跟内地税务署的那个拥有小轿车的家伙订了婚。乖巧地让他上了钩,还大张宴席,应酬款待。韦瑟厄普一向说:用酒肉把他们置于掌心。
  里屋的门猛地开了,一张有着鹰钩鼻子的红脸膛伸了进来,头上是一撮羽毛似的头发,活像个鸡冠。一双蓝色、盛气凌人的眼睛环视着他们,并且粗声粗气地问:
  “什么事?”
  “冒牌乡绅亲自光临!”麦克休教授堂哉皇哉地说。
  “去你的吧,你这该死的老教书匠!”主编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来,内德,”迪达勒浙先生边戴帽子边说,“这事完了之后,我非得去喝上一盅不可啦。”
  “喝酒!”主编大声说,“望完弥撒之前,什么也别想喝。”
  “说得蛮对,”迪达勒斯先生说着就往外走,“来呀,内德。”
  内德·兰伯特贴着桌边哧溜了下来。主编的一双蓝眼睛朝着布卢姆先生那张隐隐含着一丝笑意的脸上瞟去。
  “你也跟我们一道来吗,迈尔斯?”内德·兰伯特问。
  回顾难忘的战役
  “北科克义勇军!”主编跨着大步走到壁炉台跟前,大声嚷着,“咱们连战连胜!北科克和西班牙军官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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