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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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乡村-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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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寒气。华生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上次在这里的事情……
树叶沙沙地响了……窸;窸;窣;窣;的轻声的脚步……嘻嘻,女孩子的微笑声……脂粉的馥郁的气息……一根树枝打到了他的肩上……
“哈哈!毛丫头!……”华生叫着。
一阵吃吃的笑声,随后低低地说:
“蟋蟀呀蟋蟀!……”歌唱似的。
华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只蟋蟀,被菊香捉到了,而现在又给她丢弃了。
为的什么呢?
因为别一个人有钱,是大地主的儿子。
“哈哈哈哈……”那笑声又像螺钉似的旋转着旋转着,从华生的脑壳上钻了进去……
华生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
傅家桥又渐渐热闹了。尤其是街上,人来人往的显得格外的忙碌:定货的,募捐的,搬东西的,分配工作的,传达命令的……
大家一面禁屠吃素,一面已经决定迎神求雨。
但华生却反而消沉了。
这在往年,华生是非常喜欢的,每年春季的迎神赛会,他从十四五岁起没有一次不参加。他最先只会背着灯笼跟着人家走,随后年纪大了一些,就敲锣或放爆竹起来,今年春季他却背着罂口庙的大旗在前走了。这真是非常快乐的事情,吃得好,看得饱,人山人海,震天撼地的热闹。
然而这次他却拒绝了邀请,装起病来,他从那一夜在街上碰到阿珊以后,他的心就突然冷了下来,对什么事情都感觉不到趣味,不想去做,只是沉着脸,低着头,躲在屋子里呆坐着,或在树林里徘徊着。
谁使他们兄弟两人,整年辛辛苦苦的,却还是穷,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种起的谷子一大半都归了人家的谷仓,这是很明白的。但因为历来就是这样的,他也忍下来了。
谁在他的井里丢下一条死狗,这是很明白的,要报复也容易,只要他一举手,自有许多人会拥了出来。但他却对他原谅了。
谁在夺他的情人,谁在送他的情人,这也是明白的。要报复也一样地容易,他当不起他一根指头。但他对他也原谅了。
因为他们原来就是那种吃白食的卑鄙无耻的人物。
唯有最不能原谅的是菊香。
她,她平日在他的眼中是一个有志气、有知识、有眼光、有感情、有理性的女人。她,她岂止有着美丽的容貌,也有着温和的性格、善良的心肠的女人。她,她和他原是心心相印,谁也听见了谁的心愿的……她,她现在居然转了念头了,居然和阿珊那东西胡调起来了!……
和别人倒也罢了,阿珊是什么东西,她竟会喜欢他起来,除了他老子有钱,除了那一身妖怪似的打扮,他还有什么吗?
然而菊香却居然喜欢了他,居然和他勾搭了起来!居然,居然……
华生想着想着,怎样也不能饶恕菊香。他几乎想用激烈的手段报复了。
“看着吧!”随后他苦笑着想,“看你能享到什么清福……”
华生相信,倘若菊香真的嫁给了阿珊,那未来是可想而知的。他觉得这比自己的报复痛快多了,现在也不妨冷眼望着的。于是他的心稍稍平静了。他只是咬定牙齿,不再到街上去。他绝不愿意再见到菊香。
但菊香却开始寻找他起来了。她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藉口,不敢一直到华生家里来,她只是不时的踱到桥头,踱到岸边,假装着观看河底井边的汲水,偷偷地望着华生这边的屋子和道路,她知道华生对她有了误会,她只想有一个机会和他说个明白。她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华生了。
这几天来,她的父亲几乎每天喝得醉醺醺的,一看见她就拍桌大骂,摔东西,想打人。随后酒醒了,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比母亲还能体贴她,抚爱她,给她买这样那样,简直把她看成了珍珠一般,她现在真是哭不得笑不得,满肚子的委屈。
而阿珊,却越来越密了。屡次总是嬉皮笑脸的露着丑态,说着一些难入耳的话来引诱她。
“菊妹……”有一次他一见到她就娇滴滴的叫了起来,仿佛戏台上的小丑似的。
“谁认得你这畜生!”菊香板起面孔,骂道。
但是他并不动气,却反而挨近来了,一面笑着,一面柔声地说:“好妹妹……”
菊香不愿意听下去,早就跑进后间,呼的一声关上了门。
阿珊毫不羞惭,当着店堂里外的人哈哈地笑着走了出去,第二天又来了。
整整的三天,菊香没有走到外面的店堂。
“怎样呀,菊香?”她父亲似乎着急了,“难道关店不成吗,你不管?”
“趁早关了也好,这种讨饭店!……”菊香哭着说,“还不是你找来的,那个阿珊鬼东西……”
他父亲这次没有生气,他只皱了一会眉头,随后笑着说:
“以后叫他少来就对了,怕什么。你这么大了,难道把你抢了去!现在是文明世界,据我意思,男女界限用不着分得太清楚的,你说对吗?……哈哈哈!”
他不再提起订婚的事了,阿珊也不再走进店堂来,只在街上徘徊着,仿佛已经给她的父亲骂了一顿似的。但是菊香依然不放心,远远地见到他,就躲进了里面,许久许久不敢走出来。
她想念着华生,只是看不见华生的影踪。一天晚上,她终于伤心地流着眼泪,写了一张字条,约华生来谈话,第二天早晨秘密地交给了阿英,托她送去给华生。
“我老早看出来了,”阿英低声地说,高兴地指指菊香的面孔。
但她并不把这事情泄漏出去,她小心地走到华生那里,丢个眼色,把那张字条往他的袋里一塞,笑着说:
“怪不得你瘦了!嘻嘻嘻……”她连忙跑着走开,一面回过头来对华生做着鬼脸。
华生看了一看字条,立刻把它撕碎了。
“还能抱着两个男人睡觉吗?”他忿恨地说。
他不去看她,也不给她回信。
隔了一天,菊香的信又来了,华生依然不理她。
菊香伤心地在暗中哭泣着,不再寻找华生了。她不大走到店堂里来,老是关着房门,在床上躺着,她心里像刀割似的痛苦。
自从她母亲死后,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人了解她,没有一个人安慰她,可怜她怎样过的日子,只有天晓得……又寂寞又孤苦,一分一秒,一天一月的挨着挨着……好长的时光呵!……别的女孩,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叫着“爸爸”,叫着“妈妈”,她却只是皱着眉头苦坐着。十五岁时死了母亲,父亲就接着变了样,喝酒打牌,天天不在家,把一个弟弟交给了她,还把一个店交给她,好重的责任,好苦的担子!然而他还要发脾气,一回来就骂这个打那个,对她瞪眼,对她埋怨。她受过多少的委曲,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妈呵!”她伤心地叫着,握着拳头敲着自己的心口。
这几年来,倘不是遇到华生,她简直和在地狱里活着一样。她尊敬他,看重他,喜欢他,她这才为他开了一点笑脸,渐渐感觉到了做人的兴味。到得最近,她几乎完全为了他活着了。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他,一天没有见到他,就坐卧不安起来。她没想到嫁给他,但她也没有想嫁给别人;倘若华生要她,她会害羞,可也十分心愿的。她本来已经把自己的整个的心交给了他的,他要怎样,尽可明白地说出来。
然而,华生却忽然对她误会了,对她决绝了。
“天呵……”她想起来好不伤心,眼泪又纷纷落了下来。
她几时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她并没错。她并没对阿珊说过什么话。她甚至是最厌恶阿珊的。而华生却冤枉了她,竟冤枉她喜欢阿珊了。
而且正在这个时候,正在危机四伏的时候:阿珊竭力的来引诱她,她父亲竭力的想把她嫁给阿珊。她受尽了阿珊的侮辱,受尽了她父亲的威胁,她正像落在油锅里,想对华生诉苦叫喊、请求他的援助的时候,华生却再也不理她了,怎样也找他不来。
“好硬的心肠!”菊香也生气了。“决绝就决绝,各人问自己的心,看谁对不起谁……”
但她虽然这样想,却愈加伤心起来,她觉得世界全黑了,没有一点光。她的前途什么希望也没有。她仿佛觉得自己冷清清的活在阴间一样。
于是,她立刻憔悴了。这一个瘦削的身子平日就像一根独立在田野里的芦苇,禁不起风吹雨打的,现在怎能当得起这重大的磨折呢。她更加消瘦起来,脸愈长,颧骨愈高,眼皮哭得肿肿的,颜色愈加苍白了,好不容易看见的忧郁的微笑现在完全绝了迹,给替代上了悲苦的神情。
“你怎么呀,你……”阿英聋子一见到菊香,就惊愕地问着,皱着深刻的眉头。
“没有什么……”菊香回答着,转了脸。
“他来过吗?”阿英聋子低声的问,贴着菊香的耳朵。
菊香哽咽地摇了一摇头。
阿英聋子立刻明白了,她皱着眉头,歪着嘴,眼眶里噙着眼泪,呆了一会儿,静静地转过身走了。
“可怜这孩子……”她低声地叹息着,眼泪几乎滴了下来。
菊香却伏着桌子哭泣了。她瘦了肥了,快乐悲伤,没有人去过问她,只有阿英这个被人家当做神经病的人,却关心着她。倘若她是她的母亲,她早就伏到她的膝上去,痛快地号哭了,她也就不会这样的痛苦。但是她不是,她不是她的母亲,不是她的亲房,也不是她的最贴近的邻居,她不能对她哭泣,她不能对她申诉自己的心中的创痛,她更不能在她面前埋怨自己的父亲。她四周没有人,她是孤独的,好像大洋中的一只小船,眼前一片无边际的波涛,时时听着可怕的风浪声。
但在外面,在整个的傅家桥,却充满了欢乐。虽然眼前摆着可怕的旱灾,大家确信迎神赛会以后,一切就有希望了。况且这热闹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冷静的艰苦的生活,也正需要着暂时的欢乐。
日子一到,傅家桥和其他的村庄一样鼎沸了。大家等不及天亮,半夜里就到处闹洋洋的。担任职务的男人,天才微微发白,就出去集合。妇女们煮饭备菜,点香烛供净茶,也格外的忙碌。
这一天主要的庙宇是:白玉庙,长石庙,高林庙,熨斗庙,鲁班庙,罂口庙,风沙庙,上行宫,下行宫,老光庙,新光庙……一共十八庙。长石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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