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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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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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带队的人都默默地怀着切齿的痛恨。
其实克洛夫特自己也差不多一样累得够呛,他现在也跟他们一样深感这中途歇一口气之可贵,也简直巴不得每次休息都能延长一倍的时间。他已经忘了大山的顶峰,他也很想停下,每次歇息到了时限,他思想上总要急速斗争一番,经受过了各种各样引诱的考验,这才重新起来赶路。他之所以继续前进只是由于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心底深处有道命令,要他非爬上这座大山不可。他还是在下面山谷里下定决心的。一旦下了决心,头脑里就象挂上了一条往前拉的铁索。要他向后转就跟要他自杀一样,都是绝对办不到的了。
他们七零八落地走了一个下午,碰到不太陡的山坡还可以勉力往上走,遇上险一些的崖壁那就只有一块岩石一块岩石地往上攀了。他们过了一道又一道山梁,磕磕绊绊地济命翻过了几座小山峰,经过潮湿的动土地带时都还摔了好几交。那高高的山却似乎永远矗立在他们的头顶上。他们抬起累得发花的眼睛看了一眼高处的山坡,便又找出一条弯弯曲曲没完没了的路,一个跟着一个继续往上爬,一当走上个平坦些的地段,心里真觉得谢天谢地。
米尼塔、怀曼和罗思三个人最狼狈了。他们落在队伍的后边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真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算没有掉队。三个人的心都拴在一起了。米尼塔和怀曼觉得罗思可怜,对他非常同情,因为他的情况比他们还要糟糕。罗思也只能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支持,他根据自己精疲力竭的切身体验,知道他们是不会嘲笑他的,因为他们俩自己也都困乏不堪,比他好得有限。
他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这样排过死命。补充到侦察排这些个星期、这些个月以来,罗思忍受凌辱,忍受训斥,只觉得一次比一次痛苦。他并没有因为挨骂一多而就若无其事,也并没有抱着拒而不理的态度作为抵制,相反,愈骂他的脸皮就愈薄。这几天来的奔波侦察,使他的心理已经紧张到了再也受不了半点辱骂的地步,他现在拚命逼着自己往前赶,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停留的时间一长,全排人的怒骂嘲弄就会都落在他的头上。
但是,尽管他心里都明白,他还是渐渐支不住了。他终于到了两腿再也不听使唤的田地。即使站着不动,腿都禁不住象要屈下去。到傍晚时分,他开始垮了。他是一步步垮下来的,先是摔了几个屁股群儿,进而又从打个趔趄、滑上一交,渐渐发展到直挺挺扑面倒下。他现在走不上几百尺就要摔一次,起初弟兄们倒还不无感激之意,等他慢慢挣扎着爬起来再跌跌撞撞朝前走。可是摔交的间隔时间一次短似一次。他简直已经是在无意识地往前闭了,脚下踩得一不得法,腿就要往下屈。到半个小时以后,他一倒下去要是没有人来扶他一把的话,他就再也起不来了。他跨出去的每一步都是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的了,那真象个小娃娃没人把着手,在屋里自己走路一样。连他倒下去的姿势也活象个小娃娃似的:两脚一叉蜷在身下,屁股着地,满脸发呆,自己也有点弄不懂:走着走着怎么就不走啦?
时间一长,他就惹得大伙儿生了气。克洛夫特不许他们坐下,罗思又不能不等,这一来他们都恼了火。他们时时刻刻都得防备罗思摔交,如此三番五次,左等右等,心里都焦躁起来。一肚子的火,都从克洛夫特身上移到了罗思身上。
山势也愈来愈险了。克洛夫特带领他们走上了一条紧贴着岩石峭壁的天然石径,走了十来分钟还没有走完。这条石径有的地方才几英尺宽。右边不过一两码以外,就是百尺危崖如削而下。在这里走,他们自会身不由己地不时往外一冲,差点儿冲到悬崖边。那又使他们多了一重恐惧,罗思一停再停,叫他们好不耐烦。他们巴不得能快些过了这条石径。
半路上罗思又摔倒了,他想爬起来,可是这次没有人来扶他,他手脚一伸又倒了下去。岩石表面是烫的,可是他觉得贴上去倒挺惬意。下午的雨这时还刚开始未久,他觉得雨点似乎都钻进了皮肉,渐渐打得岩石也凉了。他是不打算起来了。麻木的知觉中不知从哪里又冒起了一股愤恨来。再走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有人在拉他的肩膀,他一甩手推开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走不了了,我走不了了,实在走不了了。”说着有气无力地一拳头捶在岩石上。
想拉他起来的是加拉赫。“快起来,你这个混蛋!”加拉赫忍不住直嚷了。为了使劲扶起罗思,他绷得浑身生疼。
“我走不了了。你们走吧!”
罗思不觉失声哭了出来。他模模糊糊理会到弟兄们大多已围在他的身边,正瞧着他呢。可是那也不起作用了。在大伙儿面前这样丢人现眼,他倒觉得有一种奇怪的痛苦的满足,有一种掺合着羞愧和疲乏的得意之感。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因地,再丢人还能怎样丢人呢?让他们看见他哭吧,让他们再触动这么一次,知道他是这支队伍里最可怜的人吧。他也只能作为这样一个最可怜的人而受人注意。一直那样默默无闻,一直那样招人讥笑,恐怕倒还不如这样好哩。
加拉赫又在拉他的肩膀了。罗思大叫一声:“我起不来了,你们走吧。”加拉赫抓住了他使劲摇,心里觉得又是厌恶又是可怜。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害怕。他身上每块肌肉的每根纤维,都要求他也挨着罗思躺下。他每叹一口气,胸口的痛苦和恶心就逼得他也直想哭。他知道,罗思要是不起来的话,他自己也准得跟着垮下。
“起来,罗思!”
“我起不来了。”
加拉赫双手往他腋下一插,想要抱他起来;那抵死不动的沉重的身子,惹他冒了火。他一撒手,对着罗思的后脑勺上就是一巴掌。“起来你这个犹太畜生!”这一巴掌,这一声骂,仿佛使罗思通了电。他发现自己居然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往前走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话骂他,一连串含垢忍辱的新的前景就从此展现在他的面前。如果是他自己有错,是他自己无能,那他们指责他倒还犹有可说;可现在,明明他不信这一门教,明明并不存在这么一个种族,人家的不是,竟也把他给攀扯上了。他嘴里嘀咕了一句:“简直是希特勒的一套,血统论!”一路磕磕绊绊走去,他默默不作一声,极力想把这个打击引起的震动平息下去。他们干吗要这样骂他呢?他们干吗不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些其实都跟他不相干呢?另外还有一个想法也起了作用。他踏上社会后安下的种种防护设施,撑在那里的一切门面,接触了侦察排里那带有腐蚀性的空气后,本来就已经在慢慢锈烂了;这一回累得筋疲力尽,等于是抽掉了大厦的支柱,加拉赫的一巴掌,就把这座架空的大厦打得彻底倒塌了。如今他又多了另一种赤条条的感觉。他心里恼火极了,而且使他窝囊的是他又不能跟他们谈一谈,把情况讲清楚。他脑子深处想:笑话!犹太人又不是一个种族,也不是一个民族。不信犹太教的人,怎么好算作个犹太人呢?可是他这根支柱已经垮了,他尽管累得要死,还是领悟了戈尔斯坦向来就很明白的一个道理。今后他就得多多为自身而战斗了。人家不仅不喜欢他,原来还对他“另眼相看”呢。
好吧,随他们的便吧。一股救命的怒火,一股庄严的怒火,来帮了他的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怒火中烧了,怒火把他的身子烧活了,推动他走了一百码,一百码,又一百码。后脑勺挨了加拉赫一巴掌虽然挺疼,步子虽然东倒西歪,可此刻要不是在行军的话,他真会扑过去跟那班人拼了,不拼到两眼发黑就没有个完。他罗思干出来的事就没有一件是好事!没有一件能合他们的意!他情绪激动,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已不止是自己可怜自己了。他明自过来了。骂人不可没有对象,他就是挨骂的对象。他们不能没有出气筒,犹太人就是个出气筒。
他长得也确实太瘦小了。他这种激动的心情自是伤感,但是流于如此凄惨却未免过了分。其实他要是强壮些的话,也还是能有所作为的。不过尽管心下如此凄楚,他跟在队伍后面沿着山路一路苦苦走去,胸中还是涌起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一种震撼心灵的感觉。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就不怕那班人了。虽然身子一步一歪,脑袋耷拉在胸前,他却是摆脱了遍体的疲劳而在那里搏斗,忘却了自身的躯壳而在那里排命追赶队伍——独自个儿,沉浸在心头新涌起的这一片激|情里。
'正文  第136节'
克洛夫特当时可发了愁。罗思垮下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来过问。这一回他可真是没了主意。带领侦察排成年累月的操劳,与侯恩相处三天的神经之紧张,如今都在他身上显出了影响。他疲乏了,看到不对劲的事就心里烦躁。弟兄们一个个虎起了脸,筋疲力尽,不想再走,这些早就叫他伤透了脑筋。马了内兹侦察回来以后他作出那个决定,更是耗尽了他的心力。罗思末一次倒下的时候,克洛夫特本来已经转过身来,想过去看看,可结果还是打住了。当时他累成那样,也真懒得去管。要是加拉赫不打那一巴掌的话,他本来也许没法不管,可是情况既然如此,这一回他也就乐得看一看了。他对自己的一些小疏忽、小过失,是看得很重的。他老是抱着深以为恨的心情,想起那一次日本兵向他隔河呼喊、吓得他骨软筋麻的情景;”他还常常想起其后的战斗,想起自己临事仓皇、茫然失措的种种小关节。这一回他竟又拿不定主意了。那大山还在挑他逗他,还在招他往前跑,但是他的两条腿早已拖拖拉拉,只是无意识地在那里挪动了。他知道自己错误估计了这班弟兄的体力,也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能力。离天黑只有一两个小时了,天黑以前怎么也到不了山顶了。脚下的石径也愈来愈狭了。一抬头,百来尺高的头顶上是简直无法攀缘的山梁顶。往前,石径一路升高,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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