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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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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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同感。不过心儿里把她看作个爱恋的对象这还是第一次,所以他当下不觉微微一震,依稀有些茫然若失之感。等到列车载着他往回飞奔,他也早已把姑娘引起他不安的一面都给忘了,只觉得她还是她那一家子的可爱的核心,是整个波士顿的可爱的核心。他跟班里的同学一谈起自己的女朋友,就觉得自己恍若换了个人,感到挺新奇,也挺惬意。有个女朋友多有意思啊——他心想。
他的见识一直在不断长进,他现在已经懂得了考虑问题应该分门别类。一类,是自己心目中的天经地义,即客观存在的情况,这是应当理清楚的;一类,是他所谓的“奥妙”,好比一张床垫居然腾了云,那他也就不大愿意再去追究那床脚了;另外还有一类事情极其重要,疏忽不得,就是有些事他不可不做,有些话他不可不说,这些完全是做给跟他同事共处的人看的,说给跟他同事共处的人听的。这最后一条,他是通过一件颇有些戏剧性的小事,在“兵法战史”课上深深体会到的。(漆成棕色的教室干干净净,正面挂细板,学员坐着板凳,按照古老的传统格式,齐齐整整、匀匀称称的,排得好似棋盘格子。)
先生(他获准发言了),说李是个比格兰特高明的军事家,是不是公道呢?我知道论两人的战术造诣,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是格兰特有战略观念。先生,假如一个指挥官不能从大处着眼,运筹帷幄,使人员和物资的作用得到充分发挥,请问战术又能顶什么用呢?——因为战术总只能管一个局部吧!从这一点来看,格兰特能注意无形的因素,他不是更伟大吗?他的单人舞虽然不是跳得顶出色,可是他想得远,知道这台戏该怎么演下去。(教室里顿时哗然。)
这话有三错:自相矛盾!离经叛道!哗众取宠!
卡明斯,以后发表意见要注意简单扼要。
是,先生。
你这个看法是不正确的。同学们将来自会明白,经验要比理论有价值得多。你口口声声说战略,其实战略并不是都能作准的,这方面的因素往往会相互抵消,当年在里士满是这样,今天欧洲的堑壕战还是这样。战术永远是决定性的因素。(在黑板上写下了这句话。)
我说,卡明斯……
什么事,先生?
你到二十岁上要是能指挥上一个营那就算很幸运了,所以我看你最好还是多琢磨琢磨一个排的战略问题(同学们听出了那挖苦的味道,都忍住了笑),至于大兵团的战略问题嘛,那就且慢研究吧。(看到先生的眼神里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忍住的笑声就爆发了出来,卡明斯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
他做了几个星期的话把儿。嗨,卡明斯,你攻下里士满需要几个小时呀?爱特呀,听说你要派到欧洲去给法国人当顾问啦。战略思想对了头,兴登堡防线③就准能攻破啦。
从这件事里他得出了许多教训,还特别明白了一条道理,就是:他并不受人喜爱,也决不会受人喜爱,所以他犯不得错误。可不能一不小心,叫同类给吃了。他还得耐着性子等待。但是他终究感到委屈,还是忍不住写信告诉了玛格丽特。写信给了他安慰,一种轻蔑之感在他心里油然升起:这人世间还有个礼仪世界呢,看这班家伙见识过!
他毕业的时候,年刊《榴弹炮》上在他的履历底下印上了“战略家”几个字,不过这同年刊那种敦厚稳重的惜别笔调很不和谐,为了补救起见,下面又添上了一句叫人有点费解的格言:美不美,看行为。
他带了玛格丽特出国去度了一个短假,在那里宣布订了婚,然后象穿梭似的,急匆匆回来,又急匆匆坐上运输舰,奔赴欧洲战场。
他派到了总司令部的计划处,安顿在一座法国城堡仅剩的几间下房内,他作住房的那间空荡荡的白墙屋从前是给侍女住的,不过这一点他并不知道。真刀真枪地打仗找上了他,他倒也惬意,从此他就摆脱了无比乏味的老一套例行公事,不必再一滴不漏地去标绘部队的进退调动情况了。炮声不停地在给他的工作助兴,屋外削得光秃秃的一片白地更说明了他的地位之重要。
一天晚上他还亲眼见到了整个战局成败所系的一个千钧一发的场面,经历了一个思想上发生全盘动摇的时刻。
'正文  第87节'
他同另外两个军官跟着上校,由一个士兵开了车,到前沿去视察。他们带上了三明治,外加一热水瓶热咖啡,完全是一副野餐的架势。罐头口粮虽也带着,不过看来是用不上的了。汽车顺着冷僻的小路驶向前沿,弹坑水洼接连不断,车子颠颠簸簸开不快,加以一路拖泥带水,越发显得笨重难行。他们在一片满目荒败的广漠平野上行驶了足有一个钟头,下午的天空昏黄惨淡,只有开炮的火光不时映得天边一亮,信号弹刺眼的不祥的光芒时而当空掠过,有如闷热的夏晚的闪电。到离堑壕一英里处,遇到了一道土埂,土坡不高,不过勉强遮没了地平线,他们就在这里停下,顺着一条交通为缓缓而行,早上下过雨,交通沟里积了半尺来深的水。快到二道场时,交通沟开始呈折线形,沟也深多了。卡明斯走不了百来码,就要爬上胸墙,朝着昏暗朦胧的无人地带细心地窥探上半晌。
到后备像他们就停住了。他们钻进了一个混凝土的地下掩蔽部,带队的上校跟这里负责指挥的团长说了一阵子话,卡明斯在一边恭听。这位团长敢情也是专为这场进攻赶到前沿来的。天黑前一小时,大炮开始作徐进弹幕射击,一步步向敌壕逼近,最后又对准敌壕集中轰击了十五分钟。德军的大炮也不断还击,隔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一颗打偏的炮弹呼地从天而降,落在观察哨附近。堑场里的迫击炮早已开始了射击,声响愈来愈大,终至淹没了一切,连他们说话都只好拉直了喉咙嚷嚷了。到时候啦!他们冲上去啦!——有人狂吼了一声。
卡明斯举起望远镜,透过混凝土墙上的瞭望孔向外望去。暮色苍茫下,浑身泥浆的士兵看去就象白茫茫的平野上一个个白糊糊的幽灵。天又下雨了,他们半走半奔,摇摇晃晃地向前冲去,有的扑面倒下了,有的向后一个踉跄,有的肚子贴着地在铅灰色的泥污里爬。德国人早已严阵以待,他们憋足了气,还击起来绝不手软。他们阵地上发出了一片勾魂摄魄的声和光,强烈的声光震撼得他感觉都麻木了,到后来他也就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当是平野上步兵冲锋的一种陪衬了。
冲锋的速度慢下来了,士兵们都弓着腰,象顶着风似的。这样慢慢腾腾的冲锋,这样有气无力的前进、倒下,真叫他看得呆了。进攻,看去没有一点章法;士兵,看去没有一点斗志。他们简直是到处乱窜,就象池塘里投下一颗石子,搅乱了一池浮叶,不过总起来说攻势还是向前发展的。好比乱哄哄的一窝蚂蚁,归根到底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
他在望远镜里看着一个士兵快步跑上一阵,忽然脑袋往泥泞里一栽,过了会儿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这就象在高楼上凭窗俯望地面的一大群人,又象在动物商店的橱窗里一窝扭动的小狗中盯着一只小可怜儿细细端详。可是这里该集中了多少部队呵,他想想简直不能相信,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士兵终于倒下了,还在泥浆里抖动了几下,他连忙把望远镜移开。打到德国人战壕里啦!——不知是谁一声高呼。
他赶快一抬眼,看见有几个人挺着刺刀跳过了胸墙,就象撑杆跳运动员冲向横杆似的。他们的动作看去是那样的从容,跟上的人又是那样的稀少,看得他好生纳闷。人都到哪儿去啦?他的话刚要出口,团长忽然发出了一声喊。拿下啦!好样儿的,拿下啦!团长拿着个电话机子,忙不迭地大声指挥。
刚攻下的战场里开始落下德军的炮弹了,暮色中只见一行行士兵绕过阵亡的弟兄,缓缓开过静俏俏的战场,陆续进入德军的战壕。天已经快黑了,东边有一所房子在燃烧,天空里染上了一抹玫瑰红。望远镜里已经辨不出东西了,他放下望远镜,直瞪瞪地望着战场上,惊愕得出不了声。只觉得眼前象是一片原始的荒野,一片从来也役有见到过的荒野,他想象中月球的表面大概就是这样的。那月坑一般的弹坑里水光闪闪,水里躺着阵亡的战士,不时漾起一道道长长的波影,向外扩散、扩散。你有什么想法啊?上校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他。
啊,这真是……他只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这场面太伟大了:太惊心动魄了:课本里那连篇累牍的干巴巴的战争,一下子都活生生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了,都凝集在他的脑海里了。他此刻心里只想着那个下令发动进攻的人,愈想愈感到钦佩。那有多……勇敢啊。真是敢于负责啊。(他想不出更生动贴切的字眼,就用了这个部队术语。)
还有那许多士兵,敢情他们的头上真还有个人管着呢,这人不但指挥着他们,也许还会从此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昏黑中他直愣愣地望着战场,心里只觉得痒痒的,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梦想已经在这一刻儿形成了。
原来人的权力可以很大呢。
居然指挥得了这样大的战斗!一股猛烈的热血上涌,堵得他气都透不过来:这里边有激愤,有兴奋,更有一股不很分明的巨大的渴望。
他归国对暂挂上尉衔,整编时给他升一级再按降两级使用的规定,正式定为中尉。他不顾对方父母的暗暗反对,终于跟玛格丽特结了婚,匆匆度过了蜜月,两口子就在一个兵营里安下家来,渐渐在当地清静的社交圈子里立了足,不是赴谁的家宴,就是参加星期六晚上军官俱乐部的跳舞会。
他们夫妇的闺中生活却一度极为怪诞:
他立意要征服她,吞了她,不惜把她撕碎,把她榨干。
他这个存心在头两个月还潜而不露,当时双方都还没有经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有一种新奇的心理,所以不容易看出来,不过日久就难兔要露底了。那怒潮般的狂热的爱的交流继续了半年多,将近一年,他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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