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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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 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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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宦家上下男妇大小,抬起房子来哭,比死了人还哭得伤惨,宦萼本要随父亲进京,一时急浑了,没了主张。他姑父刘太初得了这信,夫妇忙忙同来,把艾夫人安抚了几句,向宦萼道:“你空急也无用,可作速同人商议,星夜上京,寻门路救他要紧。”再三嘱咐而去。【阅此,刘太初非无亲情,特不肯钻热灶门耳,虽孤介太过,然在今日,世间尚有此等人乎?】这宦萼听了姑父之言,如梦方觉,思量个门路救父亲,又不知寻谁去好,要约人来商议,又不知请谁去的是。正在着急,那贾文物、童自大、邬合听见这信,都来探望。【看至此,贾、童、邬三人犹有古道存焉。何以言之?彼诸人不过酒肉朋友耳,非道义之交也。见宦家有事,尚来探视,若在今日,虽骨肉至亲,亦趋而避之矣。】问起缘故,宦萼细细说了一遍,并说起要寻门路。邬合道:“晚生倒想了一条路,不知可用得?”宦萼忙道:“你可说了看看,若然救得我家老父,我自重重谢你。”邬合道:“晚生蒙大老爷多年培植之恩,怎敢当一个谢字,此不过尽我犬马之心耳,还不知可行不可行。晚生两年闻得朋友们打京中回来,说我们城中有个钟老爷在刑部做官,十分清正,敢做敢为,不但为同官钦敬,就是堂上也十分喜爱他,言听计从。后来问起名字,原来就是钱贵之夫。晚生说他是同乡同里的人,存心厚道,定有些桑梓之情,求他说一策以救太爷,不知可行可否?”【孟尝养士三千,得于鸡鸣狗盗。宦家门第岂乏富贵亲友,今救父之计,出之于一篾。世人只知贵重衣冠而轻视贫贱相识者可为之甚。】宦萼迟疑道:“事虽好,但我们当日得罪过他,【一。】虽赔过礼,他说了那些好话,我们又不曾会过。【二。】他虽然同城,并无一丝之情相及。【三。】他不记旧恨就是万幸了,他如何还肯为。”【有此数疑,后来钟生力救宦实,实他梦想所不到者,所以感之不置,念念不忘也。】邬合道:“晚生看他是盛德君子,决乎不念旧恶,大老爷若不放心,晚生还想了一条绝妙的门路。”宦萼道:“是甚么门路。”邬合道:“钱贵的母亲嫁了竹思宽,如今还在旧宅中住,何不去寻他,与他商议,许他重谢,约他同往京中,向他儿女说说枕头上的情,更是灵验,大老爷说好么?”宦萼大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同我去。”贾文物、童自大齐道:“为老伯的大事,我们同去。”【此所谓骨肉不如亲戚,亲戚不如朋友也。】遂同到了他家。
  竹思宽接着,让入坐下,宦萼道了来意,郝氏出来相见了。宦萼就将要他同往京中寻他女婿女儿,要他女儿转央钟生的话说了,许他重谢。郝氏道:“女婿如今做了官,我又另嫁了人,就是女儿肯了,他或者不依起来,我的面皮小,那时误了老爷的事,反为不美,我的福薄,也当不得老爷的谢。”宦萼听了,急得只是跌腿,道:“这怎么处,奶奶,【宦萼肯下气称一声奶奶者,为有所求耳。】你若替我想出个门路来,我定然厚谢。”郝氏听说,因贪他的谢,遂想了一会。竹美掇出茶来,童自大见了惊问,竹思宽遂说要了他回来做儿子,已配了媳妇。童自大甚喜,想起旧情,没甚么与他,将头上根关发的金簪拔了送他,那竹美叩谢,眼中也点了两滴情泪。大家正吃着茶,郝氏说道:“有倒有一个人,不知他肯去不肯?”宦萼道:“请问是谁?”郝氏道:“有一个梅相公,他自幼与钟姑爷同窗同案,两人素称莫逆,他若肯去,这事定有几分可成。”宦萼就问梅生住处,竹思宽知道,就说了居址地方,宦萼谢了他夫妇,又同他三人寻到了梅家。恰好梅生在家,坐下,宦萼把前事说了,许他成事以千金为谢。梅生一来想念钟生,要会一会,趁此同往,不用自己途费,二来倘或事成,想这千金之报,三来就是事不成,他也无人大过,遂满口应允。宦萼无限欢喜,约定后日绝早准行,别了来家。
  次早,差人送了五十金与梅生为安家行装之费,又打点带往京中使费之物。银子不好多带。只携了三千两,倒带了一千两黄物,收拾齐备,又与了邬合三十两,约他同往京中相帮走动。到了第三日起身,梅生早来,主仆十余人同渡过江,雇了包程头口,星夜赶了去了。
  再说这宦实是奉了严旨钦件,不敢耽延,一到京中,就送到刑部,也是奉特旨的事,不敢稽缓,遂拣选几员司官同审,钟生亦在其内。审的时候讯问口供,宦实又想,自己做了一场大臣,又老年了,况在逆珰门下是千真万实的事,既已犯出,如何辩得脱,与其受一审刑罚,依旧推不清,不如实供,免受苦楚,就是死,也算捱了几年了。主意拿定,遂供道:“犯官当日在逆珰门下,原实有其事,那时犯官已为朝廷大臣,尚何所求?依之并非求福,欲免祸耳,大人请细察。若犯官当日有同逆珰助恶的事迹,虽肆诸市朝,万死无怨。”堂上道:“昨日陈尽孝本内道他父亲陈忠向日参你,本竟留中,后寻事将他廷杖革职,这岂非你串同逆珰挟仇报复?只这一款,就是你通同党恶,死有余辜了,尚有何辩。”宦实道:“犯官身为大臣,为言官纠劾,尚有何面目上本质辩,不过听朝廷之恩处分而已。后本竟留中,那时犯官以为先帝念犯官犬为马多年,宽恩免究。后来陈忠革职,犯官并不知情。”堂上笑道:“你今日以为无人质证,故敢强词夺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就是你罪案了,还有何辞?”遂将先附逆朝臣二等例,拟他一个绞罪,众皆无辞。只见钟生起身,道:“大人尊见自是不差,司官却不敢执笔。”堂上道:“你有何说?”钟生道:“宦实依附忠贤,以朝廷之大臣,而屈膝于逆珰之门下,一死何足为惜,若在当日逆珰事败之时,同三案一体问罪,那有何说。如今已过了数年,且又奉过以后概不株连之明旨,况昔日依附逆珰之人,漏网者多。今若重罪宦实,使人人自危,更开此告诉之门,将来就不得安枕了,请大人上裁。”内中一个右堂作色道:“贵司念宦实乡里之情,莫非党护么?”钟生道:“宦实做官的时节,司官尚是贫士,虽与他同城,从无往来,后司官侥幸一第,也并不曾与宦实识面,司官所争者,为朝廷惜法,岂惜一宦实耶?”正堂道:“何为惜法?”钟生道:“王言如纶,其出如綍,既已奉过圣旨,岂可因一宦实,而使朝廷之纶音二三其说,将来何以取信于天下?”
  原来这刑部尚书与宦实也是年家,虽有心为他,怎肯舍己救人,今听见钟生说到此处,连连点头道:“言故有理,只恐不能挽回圣怒。”钟生道:“大人请想,司官愚见,宦实当日在逆珰门下,奴颜婢膝之事则有之,若谓助彼为恶则未必,逆珰收败之初,助恶者数百人,一时尽皆获罪,若宦实果是党恶,岂无仇家举首,直至今日?以陈忠无据之案,拟以一死,未免太过。况逆珰革陈御史,又并无宦实之实迹,即欲治罪,不过依三等逆党株连者革职而已,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一死,司官不敢。”上堂迟疑不决,吩咐将宦实收监,明日再议,遂大家散了回家。宦实到了监中,因适间堂上要拟绞罪,料辩也无益。魂已飞去,不知何往,忽见这样二十多岁的一个司官上堂,再三替他分辩,感激不尽,后听得说是他乡里,他暗道:“我南京乡亲在京为官者,无不相识,为何遗漏此人,【此语足见钟生养身之高,不肯自做呈身御史也。】不知他姓什名谁?”心内踌躇。他但虽有罪,原是大老,司狱司少不得要来见见,坐下说话时问他,方知叫做钟情,现任员外。狱官去后,他心中暗想,如何得个门路再去求他相求便好。又无可托之人,正然低着头闭了眼纳闷,忽听见一个禁子进来说道:“大爷来了。”忙睁目抬头一看果然是宦萼,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来不知家中有何事故,喜的是他来可通钟生道门路,忙立起,问道:“你来做甚么?”宦萼见父亲受了一番风霜辛苦,又着了这一场惊恐,憔悴不堪。跪倒在地,痛哭了一场。宦实也落了几点泪,叫他坐下,问他来的缘故。他近前低声说:“父亲起身之后,本要同来,想了无益,在家想商量设法求救,因官校听着不好说得,后刘姑父也来说叫寻门路。”因把他同众人商量寻钟员外的话细说了。今日才赶到,想要到我二舅子家去住,恐怕不便,寻了下处,安定行李,并带来的数目说了,此时来请问父亲主意如何,好烦梅生到钟家去说。宦实听了,喜不自胜,也将今日审的话告诉他:“堂上定了绞罪,钟员外执定不肯画押,我正想无人去求他,你来得正好,不可迟了,今晚就烦梅生去,恐明日定案。”宦萼听说,也是欢喜非常,即回寓所,托梅生速去,许钟生千金。
  梅生闻得宦萼说钟生这一番话,也自暗喜,这叫个因风吹火,用力不多。此是钟生力要救他,比不得是我生生的去央情,这一事完,千金岂非囊中之物?忙忙的寻到钟生私宅来拜,钟生方下了衙门,不多时,听得梅生远来,心中甚喜,真是倒屣忙迎接了进来,让到书房中,叙了些寒温,说了些彼此久阔思慕的话,钟生道:“兄何得有此高兴,三千远来赐顾?”梅生命回避了众人,遂道:“弟渴想兄久矣,因家寒不能远来。”遂将宦萼约了同来,求他转寻门路救他父亲的话说了,又说宦萼才到监中见他父亲,说蒙兄力救,感戴不已,求其始终救拔。愿以千金为报。钟生笑道:“故人何不救我?我做穷秀才时,不肯丝毫苟且,今日侥幸为朝廷臣子,岂肯受人贿赂,私幕夜之金耶?若宦公之罪应死,虽以百万为之,亦不能免;罪既不当死,一文又不应受。兄去覆他,他盛情我但心领,我若不做官,他令尊生死我不敢保,若弟在衙门中,他决无死法。”梅生见他说得斩钉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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