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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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陆-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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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它的隐含意思是:

如果此人一直在任,大清是无法取得天下的。

在清朝统治下,捧着清朝饭碗,说这样的话,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他们说了,他们不但说了,还写了下来,并且流传千古,却没有一个人,因此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他们所说的,是铁一般的事实,是清朝统治者无法否认的事实。

与此同时,他们还用一种十分特殊的方式,表达了对此人的崇敬。

在长达二百二十卷、记载近千人事迹的明史传记中,无数为后人熟知的英雄人物,都要和别人挤成一团。

而在这个人的传记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子孙。

这个人不是徐达,徐达的传记里,有常遇春。

不是刘伯温,刘伯温的传记里,有宋濂、叶琛、章溢。

不是王守仁,王守仁的传记里,还搭配了他的门人冀元亨。

也不是张居正,张大人和他的老师徐阶、老对头高拱在一个传记里。

当然,更不是袁崇焕,袁将军住得相当挤,他的传记里,还有十个人。

这个人是孙承宗。

明末最伟大的战略家,努尔哈赤父子的克星,京城的保卫者,皇帝的老师,忠贞的爱国者。

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在获得上述头衔之前,他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一个讨生活的教师,一个十六年都没有考上举人的落魄秀才。


第十二章 天才的敌手

嘉靖四十二年(1563),孙承宗出生在北直隶保定府高阳(今河北省高阳县)。

生在这个地方,不是个好事。

作为明朝四大防御要地,蓟州防线的一部分,孙承宗基本是在前线长大的。

这个地方不好,或者说是太好,蒙古人强大的时候,经常来,女真人强大的时候,经常来,后来改叫金国,也常来,来抢。

来一次,抢一次,打一次。

这实在不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别的小孩都怕,可孙承宗不怕。

非但不怕,还过得特别滋润。

他喜欢战争,喜欢研究战争,从小,别人读四书,他读兵书。成|人后,别人往内地跑,他往边境跑,不为别的,就想看看边界。

万历六年(1578),保定府秀才孙承宗做出了一个决定——外出游学。这一年,他十六岁。在此后十余年的时间里,孙秀才游历四方,努力向学,练就了一身保国的本领。

当然,这是史料里正式的说法。

实际上,这位仁兄在这十几年来,大都是游而不学,要知道,他当年之所以考秀才,不是为了报国,说到底,是混口饭吃,游学?不用吃饭啊?

还好,孙秀才找到了一份比较好的工作——老师,从此,他开始在教育战线上奋斗,而且越奋斗越好,好到名声传到了京城。

万历二十年(1592),在兵部某位官员的邀请下,孙秀才来到京城,成为了一位优秀的私人教师。

但是慢慢地,孙秀才有思想活动了,他发现,光教别人孩子是不够的,能找别人教自己的孩子,才是正道。

于是第二年(1593),他进入了国子监,刻苦读书,再一年后(1594),他终于考中了举人,这一年,他三十二岁。

一般说来,考上举人,要么去考进士,要么去混个官,可让人费解的是,孙举人却依然安心当他的老师,具体原因无人知晓,估计他的工资比较高。

但事实证明,正是这个奇怪的决定,导致了他奇特的人生。

万历二十七年(1599),孙承宗的雇主奉命前往大同,就任大同巡抚。官不能丢,孩子的教育也不能丢,于是孙承宗跟着去了。

我记得,在一次访谈节目中,有一名罪犯说过:无论搞多少次普法教育,都是没用的,只要让大家都去监狱住两天,亲自实践,就不会再犯罪了。

我同意这个说法,孙承宗应该也同意。

在那个地方,孙承宗发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拼死的厮杀,血腥的战场,智慧的角逐,勇气的考验。

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莫测,最飘忽不定,最残酷,最困难,最考验智商的游戏。在战场上,兵法没有用,规则没有用,因为在这里,最好的兵法,就是实战,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大同的孙老师没有实践经验,也无法上阵杀敌。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却足以证实,他已经懂得了战争。

在明代,当兵是一份工作,是工作,就要拿工资,拿不到工资,自然要闹。一般人闹,无非是堵马路,喊几句,当兵的闹,就不同了,手里有家伙,要闹就往死里闹,专用名词叫做“哗变”。

这种事,谁遇上谁倒霉,大同巡抚运气不好,偏赶上了。有一次工资发得迟了点,当兵的不干,加上有人挑拨,于是大兵们二话不说,操刀就奔他家去了。

巡抚大人慌得不行,里外堵得严严实实,门都出不去,想来想去没办法,寻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时刻,他的家庭教师孙承宗先生出马了。

孙老师倒也没说啥,看着面前怒气冲冲,刀光闪闪的壮丽景象,他只是平静地说:

“饷银非常充足,请大家逐个去外面领取,如有冒领者,格杀勿论。”

士兵一哄而散。

把复杂的问题弄简单,是一个优秀将领的基本素质。

孙承宗的镇定、从容、无畏表明,他有能力,用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最纷乱的局势,应对最凶恶的敌人。

大同,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孙承宗看到了战争,理解了战争,懂得了战争,并最终掌握了战争。他的掌握,来自他的天赋、理论以及每一次感悟。

辽东,大他三岁的努尔哈赤正在讨伐女真哈达部的路上,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位精通战争的将领,他的精通,来自于砍杀、冲锋以及每一次拼死的冒险。

两个天赋异禀的人,以他们各自不同的方式,进入了战争这个神秘的领域,并获知了其中的奥秘。

二十年后,他们将相遇,以实践来检验他们的天才与成绩。

【相遇】

万历三十二年(1604),孙承宗向他的雇主告别,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他的目标,是科举。这一年,他四十二岁。

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秀才、落魄秀才,教师、优秀教师、举人、军事观察员,目睹战争的破坏、聆听无奈的哀嚎、体会无助的痛苦,孙承宗最终确定了自己的道路。

他决定放弃稳定舒适的生活,他决定,以身许国。

于是在几十年半吊子生活之后,考场老将孙承宗打算认真地考一次。

这一认真,就有点过了。

放榜的那天,孙承宗得知了自己的考试名次——第二,全国第二。

换句话说,他是榜眼。

按照明朝规定,榜眼必定是庶吉士,必定是翰林,于是在上岗培训后,孙承宗进入翰林院,成为了一名正七品编修。

之前讲过,明代朝廷是讲出身的,除个别特例外,要想进入内阁,必须是翰林出身,否则,即使你工作再努力,能力再突出,也是白搭。这是一个公认的潜规则。

但请特别注意,要入内阁,必须是翰林,是翰林,却未必能入内阁。

毕竟翰林院里不只一个人,什么学士、侍读学士、侍讲、修撰、检讨多了去了,内阁才几个人,还得排队等,前面的人死一个才能上一个,实在不易。

孙承宗就是排队等的人之一,他的运气不好,等了足足十年,都没结果。

第十一年,机会来了。

万历四十二年(1614),孙承宗调任詹事府谕德。

这是一个小官,却有着远大的前程,因为它的主要职责是给太子讲课。

从此,孙承宗成为了太子朱常洛的老师,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是无比光明的未来。

光明了一个月。

万历四十八年(1620),即位仅一个月的明光宗朱常洛去世。

但对于孙承宗而言,这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学生——朱由校。

教完了爹再教儿子,真可谓是诲人不倦。

天启皇帝朱由校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就好做个木工,所以除木匠师傅外,他对其它老师极不感冒。

孙承宗是唯一的例外。

由于孙老师长期从事儿童(私塾)教育,对于木头型、愚笨型、死不用功型的小孩,一向都有点办法,所以几堂课教下来,皇帝陛下立即喜欢上了孙老师,他从没有叫过孙承宗的名字,而代以一个固定的称谓:“吾师”。

这个称呼,皇帝陛下叫了整整七年,直到去世为止。

他始终保持对孙老师的信任,无论何人,以何种方式,挑拨、中伤,都无济于事。

我说的这个“何人”,是指魏忠贤。

正因为关系紧,后台硬,孙老师的仕途走得很快,近似于飞,一年时间,他就从五品小官,升任兵部尚书,进入内阁,成为东阁大学士。

所以,当那封打小报告的信送上来后,天启才会找到孙承宗,征询他的意见。

可孙承宗同志的回答,却出乎皇帝的意料:

“我也不知如何决断。”

幸好后面还有一句:

“让我去看看吧。”

天启二年(1622),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来到山海关。

孙承宗并不了解王在晋,但到山海关和八里铺转了一圈后,他对王大人便有了一个直观且清晰的判断——这人是个白痴。

他随即找来了王在晋,开始了一段在历史上极其有名的谈话。

在谈话的开头,气氛是和谐的,孙承宗的语气非常客气:

“你的新城建成之后,是要把旧城的四万军队拉过来驻守吗?”

王在晋本以为孙大人是来找麻烦的,没想到如此友善,当即回答:

“不是的,我打算再调集四万人来守城。”

但王大人并不知道,孙先生是当过老师的人,对笨人从不一棍子打死,总是慢慢地折腾:

“照你这么说,方圆八里之内,就有八万守军了,是吗?”

王大人还没回过味来,高兴地答应了一声:

“是的,没错啊。”

于是,张老师算帐的时候到了:

“只有八里,竟然有八万守军?你把新城修在旧城前面,那旧城前面的地雷、绊马坑,你打算让我们自己人去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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