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便温声道:“是我叫她早些回来的。”
侯夫人淡淡地扫了张氏一眼,和声道:“早些回来也好。白石岁考虽是重要,三郎一家子却是好容易才回来的。珈儿也好久没见她几个弟弟妹妹了。”
张氏闻言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老夫人说得是。”
侯夫人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倒是门外传来了一把又娇又脆的声音道:“哎呀,我来迟了呢。”
这声音一入耳,傅珺的脑海中立刻便浮现出傅珈的那张脸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所谓先声夺人,大约便是这种效果吧。
然而,傅珺却是真心觉得,这位二姐姐倒是不见也罢。
只听那声音里传递出来的骄傲与蛮横,还有那隐约的目空一切的感觉,傅珺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八个字,在傅珈身上绝对体现得淋漓尽致。
果然,这厢傅珺的念头方一起。那厢傅珈便昂首走了进来。
傅珺侧目看去,只见傅珺穿着件月白的窄袖袄儿,下头系着雨过天青色的八幅裙,裙幅正中大带垂绅,那衣带却是深青色的。
傅珈原就生了一张明丽的脸,眉眼飞扬、容色鲜烈。而这一身素净到了极致的装扮,却生生地将她身上的那种张扬劲儿降了两个度。于是那明丽中便有了些轩轩韶举的味道,平添了几许风流与洒然。
傅珺一面观察其打扮,一面便在心中猜测:看这样子傅珈应该是才从学里回来,却是未曾回房换衣裳。直接就穿着白石书院的统一服饰过来了。
之所以傅珺有此判断。原因不在傅珈,而在于傅珍与傅瑶两个人。
据傅珺所知,傅珈进了大汉朝最著名的白石书院就读,而傅珍与傅瑶却仍旧在家学里跟着夫子们念书。这两者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白石书院招收的学生虽有不少高门子女。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除了部分可以直升进校的学生外。还有好多人也是要经过考试才能进学的。
平南侯府的一众女孩子里,目前也就傅珈进了白石书院。傅珍是因为乏人引荐,根本便没得着机会;而傅瑶却是因为考试没合格。
看起来。傅珈之所以未换衣裳便跑了过来,其目的便在于此。
果然,傅珍与傅瑶皆是面色不虞,傅珂更是斜睨了傅珈一眼,眼睑抬起、双眉垂落,左嘴角又是一挑。
这三个连续的微表情分别代表着惊讶、厌恶与鄙夷。傅珺见了不由兴味大盛。
真没想到,傅珂对傅珈居然亦是如此不喜。看来傅珈姑娘在做人方面挺失败的。
傅珈进来之后,先是在隔扇前立了一会,神态大方地向四周略略扫视了一圈,方才轻提步、缓抬足,步履端雅地行至屋子当中,姿势优美地向侯夫人见了礼。
虽然这一番作派很叫傅珺瞧不上,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傅珈在白石书院没白学,至少这礼仪二字,她是做得极好的。
侯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傅珈道:“起来吧。你这是方下了学?”
傅珈态度恭谨地道:“回祖母的话,孙女儿是才从学里回来。因要拜见三婶娘,怕误了时辰,便不及换过衣裳。”说罢她又转向郑氏,微躬了身子,依旧是恭谨地道:“侄女儿衣冠不整,请三婶娘见谅”
郑氏忙笑着和声道:“二丫头也忒客气了。三婶娘知道你功课紧,这么赶着跑了来倒叫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傅珈含笑直起身来,又向另几位长辈见了礼,这才转过眼来,用一种极为迢远的目光,向傅珺这个方向淡淡扫了一眼。
傅珺在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却端出一个最标准的笑来,依足了平素许娘子教下的礼仪规矩,仪态端方地走上前去,向傅珈略屈了屈身。随后,她清清淡淡的语声便如风过静水一般,响起在傅珈的耳畔:“小妹见过二姐姐。多年不见,二姐姐可好?”
看着傅珺那怡然自在的神态、端雅优美的举止,以及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便流露出的淡然与从容,傅珈的眼神便由方才迢远,变成了略有讶然。
而当她细细看向傅珺的脸时,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地便握得紧了一些。
傅珈一直以为,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她自己是完全脱胎换骨了。她进了白石书院,因画艺出众、绣工超群而被师长赏识,更结识了一班高门贵女的朋友,可以说是极有进益。在整个平南侯府中,唯她傅珈才是最出色、最优秀的那一个。
然而,今日一见傅珺,傅珈便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因为她发觉,成长与进步并非只属于她一个人。她一直不曾放在眼里、几乎是被发配到了姑苏的四妹妹,居然也在这五年间有了巨大的变化。
傅珈微眯双眼,淡淡地打量着傅珺。
虽然极不情愿,可傅珈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四妹妹虽还未足十二岁,却已出落得极为清丽夺目。便她不说不动,只站在那里,那种清淡沉静的气韵,瞧来倒比她这个嫡房的嫡女还要有气派些。
傅珈轻咬嘴唇,上前扶起傅珺温声道:“四妹妹请起。”
傅珺便顺势起了身。傅珈随手放开了傅珺,又转向傅珂笑道:“五妹妹出落得可越发水灵了。”
傅珂语气平平地道:“小妹哪里及得上二姐姐。二姐姐这通身的气派才叫人羡慕呢。”
傅珈洒然一笑道:“五妹妹过谦了。我瞧你却是一派天真自然,自有一种好看呢。”
傅珂脸上蓦地划过一抹薄怒。不过她立刻就调整好了表情,微垂着头道:“二姐姐可别编排我了。”
傅珈一笑,转首又看了看早就站在一旁的王宓,道:“这位便是宓表妹了吧?我常听人说姑苏地方钟灵毓秀,往常我还不信呢。如今一见宓表妹,却是不得不信了。”
王宓几曾得过这般雅致的夸奖,面上的得意直是掩饰不住。
她的这般表现瞧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又是一番思量了。
第261章
当天晚上,因傅庚阖家归来,是平南侯府这五年来真正意义上的一家团聚,故平南侯与侯夫人便在霜风梦晓轩设了宴。
此宴共分两席,以一架紫檀木冰丝绢绣团花牡丹八扇围屏相隔,男左女右各自分开,分别置了透雕福禄寿三星聚首紫檀木大八仙桌,一家子团团围坐,吃了一顿团圆饭。
是夜,恰是天光晴好,天上一轮弯月,更有繁星撒天箕斗,将整个庭院映成了一片水晶世界。平南侯府的内宅之中便只见灯烛闪耀、月华流转,端是一场热闹。
侯爷兴致极佳,拉着三个儿子并几个孙子吃酒谈天,说笑不息。饭毕之后,爷几个亦不曾散,侯爷叫人将他藏的一坛子梨花白呈了上来,与晚辈们共饮。
女眷这一桌却是早早便散了。侯夫人只道:“叫他们爷们儿一起乐呵乐呵罢,这也是难得的,咱们在这里倒拘着他们了。”
因有了侯夫人的这句话,故女眷这席散得极早。而平南侯府的男人们却都喝了不少酒,直到子初时分方散。
傅庚拜别了侯爷与傅庄等人之后,便挥退了跟着的人,只带了行舟并山樵两个小厮,往晴湖山庄而去。
此时正是月上中庭,遍地清辉。那微弯的一轮弦月高悬半空,将傅庚眼前的路铺成了一条银河。
行舟在前头挑着灯笼,山樵便扶着傅庚,三个人沿着那条白石甬路踏月而行。
方走到晴湖山庄院门口的时候。傅庚不经意间抬头向天上看了看。
却见弯月如弦,寒光乍涌,这情景忽然便勾起了他的回忆。
他记得,与王氏新婚的那会子,有一晚他们在院子里赏月,王氏笑话他的诗写得酸,便揶揄他道:“什么冰盘银樽,说得不好酸牙倒口的。那不过是个被咬了一口的白馒头罢了。”
而今,那弯弯的一勾月儿,可不正像是白馒头被人咬了一口么?可是。那个嫣然浅笑着偎在他身边的女子。却早已与他天人永隔,再也不能重逢了。
傅庚的心头蓦地一阵绞痛。
他扶住院门,身体微微前屈,将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胸口如同炸裂开来一般。他大口地喘着气。面色惨白如纸。
山樵忙上前去扶他。却被傅庚挥手阻住了。
他扶着院门歇了好一会。那一阵揪心扯肺般的绞痛才慢慢过去。
傅庚直起身后,向四下环视了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遍地皆是寂寂清辉。那一弯弦月泠泠地高居中庭,淡然俯视着脚下的尘世。
傅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行舟挥了挥手。
行舟便走上前去,轻声将那守着侧门的婆子叫醒了。那婆子一见是傅庚回来了,忙拉开院门将傅庚让了进来。
院中树影婆娑,悄无人语。
傅庚踩着一地碎银似的月光,静静地来到了正房的东梢间儿里。那房间里支了一张长榻,上头被褥等物俱是全的。
傅庚胡乱地解了外袍与长衫,连靴子也没脱,便自向那榻上躺了,脑海中仍自回荡着王氏彼时的话语。那声声低语、浅浅笑靥,让傅庚止不住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入睡。
蓦地,房间里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傅庚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正自跨过东梢间的落地罩,步履轻盈地向他走来。
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傅庚眸中瞬间涌出一丝不虞。然而他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支起身子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郑氏脚步微顿,旋即便又走上前去,语声低柔地道:“我听见有响动便过来瞧瞧,果然是爷回来了。”
傅庚“唔”了一声,随后便自榻上坐起身来,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道:“侯爷今儿兴致高,拉着我们喝了不少酒。”
郑氏轻轻地“嗯”了一声。
此时她已经行至了榻边。她停住了脚步,似是犹豫了片刻,随后她便将腰身一拧,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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