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你的生母。”慕雪瑟仔细地看着九方宸这张越来越像谢殊的眉眼，微笑道，“你长大了，已经是一个好皇帝了，若是她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我还不够好，”九方宸摇头，“所以母亲你一定不能不管我，你一定不能抛下我，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帮我。”
“我会的，”慕雪瑟淡笑道，“只是总有一天你总要彻底长大，我总是要放手。”
“不，我一个人是永远做不好的。”九方宸祈求地看着慕雪瑟的眼睛，“一定要母亲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够做好。”
慕雪瑟有些无奈地笑，她知道九方宸对自己过于依恋，九方宸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而他生父九方灏却是太过功利，一心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把半天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当年慕雪瑟诈死离开熙国，若不是她事先交代了染墨要照顾九方宸，也许九方宸早就被九方灏登基后那些妃嫔害死了。
所以在九方宸眼中，在这个世上，也许能成为他的至亲的，只有慕雪瑟一人而已。
“快要到景州了，”慕雪瑟又转头去看那片夏夜的星空，“宸儿，我还没告诉你，我又有身孕了。”
九方宸的脸色瞬间一变，又立刻笑了起来，“是么，那真是恭喜母亲和皇叔父了。”
“你怨过我么？”慕雪瑟直视着九方宸的双眼问，“我身为你的母后，却是和你的皇叔父私通，还为他生孩子。”
九方宸用力咬了咬牙，面上却是强笑道，“怎么会，我知道当初母亲是为了我才进宫的，你，本就是皇叔父的妻子。”
世人都知道当年的华曦郡主慕雪瑟是摄政王九方痕的妻子，而当今皇太后是北玄来的南珠公主，那些关于南珠公主就是慕雪瑟的传闻到底是没有证据，所以谁也不敢确定。
当年之事的个中缘由，九方宸自然是早就清楚了。
慕雪瑟却是看出了九方宸的勉强，她道，“就算你觉得我丢了你的脸了，我也还是会这么做，我欠你皇叔父的非常多，所以若是他想要的，只要我能做，我都愿意去做，哪怕有着身败名裂的风险。”
“母亲对皇叔父只是亏欠么？”九方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慕雪瑟却是笑了，“自然不止，我与他之间太过复杂，我和他是对手，是盟友，却也是相爱的。”
九方宸的心脏因为这“相爱”的两个字而被击倒，他沉默了很久，才笑起来，“说到底是我阻碍了你们。”
“胡说。”慕雪瑟拍了一下九方宸的头道，“不要胡思乱想，早点休息过，再过三天就到景州了，那口有些帝王紫气的泉池，我倒真是想看一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这个景州知府又要怎么搪塞我们。”
说罢，她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九方宸却还站在原地，夏夜的风吹得他衣袂翻飞，这风的感觉很熟悉，就像六年前他从熹微宫最后一次看望九方灏的那夜，那时候的夜风也是这么轻，这么凉。
他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繁星，谢殊是否真的在天上看着，若是她在看着，又是否会谅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那可怜的生母，他甚至没能看她一眼，她就已经死去，而他却不能被记在她的名下，皇族玉牒上他的生母记得是一个姓林的采女，连名字都没有。他的身世是一个隐秘的丑闻，皇祖父的妃子和他的皇父私通才生下了他，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被世人所接受的，所以他的身份一直都是一个虚假的谎言。
虽然长久以来，他无数次听到慕雪瑟，还有染墨他们提起他的生母，可是他对她的感情却只有同情和怜悯，他把所有的孺慕之情都给了慕雪瑟，这个从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抱他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一切占满了他幼年时的世界，哪怕在慕雪瑟离开熙国的那三年里，染墨也无时无刻不再对着他讲着慕雪瑟的故事，她的智慧，她的胆识，她的手段，她的心机，那一切都给了当时幼小的他极大的震撼，那种震撼至今还留在心里挥之不去。
他崇拜她，敬重她，爱戴她，他相信她胜过了相信自己。
每每他看到九方痕和慕雪瑟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的愤怒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母后与别的男人有私情而羞耻，而是因为自己唯一重要的亲人被人抢走的不甘。
九方宸也知道，自己对慕雪瑟的依恋太过强烈了，他知道他心里那种对慕雪瑟的独占欲是不对的，这种感情太过奇怪，但是他却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小的时候，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对九方痕接近慕雪瑟有这么强大的敌意，却对慕雪瑟疼爱九方梦并不在意，后来他明白了，因为慕雪瑟对待他和对待九方梦是相同，他得到了和九方梦得到的是同样的感情。可是九方痕却是不同的，慕雪瑟对九方痕的感情跟对待他的是不一样的，这让他觉得不安。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为了这种事情而觉得不安，他心里那与生俱来的不安，也许与谢殊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生下他有关系。
☆、第五百三十三章 凤临天下（十）
从小他就容易不安，从小他就很难相信别人，一旦信任了谁，那么就是一生，就想紧紧抓住不放，仿佛只有那样他才会觉得安全。
而只要抓住，就绝对不想放手，绝对不想被任何人抢走。
三天之后，微服私访的九方宸和慕雪瑟一行人到了景州府，而那所谓的皇上的御驾却还在千里之外的某处停留。
但是景州知府见到他们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意外，这让慕雪瑟觉得很奇怪，她忍不住多看了景州知府两眼。这个知府仪表堂堂颇为年轻，到景州的这一路上她见景州的百姓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显然跟地方官员的治理有关系。
这样一个能把景州这样不算富庶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年轻官员，却会相信什么帝王紫气，还特意上书请九方宸到四明山的泉池沐浴实在是很让人觉得奇怪。
慕雪瑟悄悄地问九方痕，“这个景州知府你怎么看？”
“年少有为。”九方痕笑道。
“就这样？”慕雪瑟挑挑眉。
“城府极深。”九方痕正色道。
慕雪瑟沉默了，这景州知府的确是处处透着古怪。
九方宸却是丝毫也没有在意这些异常的事情，他极感兴趣地不停地问着景州知府关于那个四明山泉池的事情。
景州知府却是对九方宸道，“皇上莫急，这泉池有帝王紫气，乃是上天降下的祥瑞，皇上若是要去泉池沐浴，最好是选一个黄道吉日，然后先斋戒三日后再去，以示虔诚，这样上天感皇上之心，定会庇佑我大熙千秋万代。”
慕雪瑟听得眉头直跳，这景州知府年纪轻轻怎么讲起话来就像大街上忽悠人的神棍一样？
九方宸却是极爽快地答应了，“好，就按你说的办！”
九方痕却是道，“那么大人觉得何日才是黄道吉日呢？”
“这自然是由皇上来选了。”景州知府话音刚落，就有一旁的幕僚极有眼色地递上一本册子来，景州知府呈到九方宸的面前，“皇上，这是微臣让人挑选好的黄道吉日，还请皇上定夺，看看哪天为好。”
九方宸翻开册子扫了一眼，道，“越快越好，就定五天后的这天吧。”
“是。”景州知府将册子收好，又立刻吩咐人去准备，然后亲自将九方宸和慕雪瑟，还有九方痕迎到自己的府祗早已准备好的房间中。
慕雪瑟到了给自己安排的那间房中，房里的陈设极雅致，布置得极好却不铺张，丝毫不像他们到了其他州府时那些大臣那样，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他们的屋里来。显然这个景州知府完全就是以待客之礼来接待他们，依他们如今的微服私访，这样很合适。慕雪瑟也一点都不喜欢地方官员为了他们而铺张浪费。
景州知府见慕雪瑟打量着房间，垂首道，“地方简陋，还请太后王莫怪罪。”
“这样很好，你下去吧。”慕雪瑟吩咐道。
“是。”景州知府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房门又被人敲响。
“谁？”慕雪瑟问。
“是我。”九方痕回答。
“进来吧。”慕雪瑟道。
九方痕推门进来了，他打量了一下慕雪瑟的屋子，然后笑道，“有趣，有趣。”
“哪里有趣？”慕雪瑟笑问道。
“这个景州知府明知道如今朝廷中实际掌权的是你我二人，可是对我们却都不着意讨好，偏偏却又上了这样一封以祥瑞博恩宠的奏折，实在是让人不解啊。”九方痕摇头道。
“是啊。”慕雪瑟点头，“他对待我们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丝毫不像是会写那种奏折的人。”她皱眉，“我总觉得不安。”
“等五日后去了四明山就知道了。”九方痕安抚道，他把手放在慕雪瑟的小腹上，柔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的。”
“我不是担心你我，我担心的是宸儿，他到底年轻，怕他一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道了。”慕雪瑟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皇上聪明的很，你完全不用担心。”九方痕淡淡道。
慕雪瑟仰头看他，九方痕又道，“你要学会放手，就是因为你太过担心他，总害怕他做得不好，害怕他受伤，所以你总是看不见他强大的一面。相信我，慕雪瑟调教出来的君主，怎么可能是一个轻易就会踏入别人陷阱的傻瓜。”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慕雪瑟叹息，想起公孙青所言，“莫非我真的太过溺爱他了？”
“你恨不得把他把万世基业都算计，让他今后的每一步都不会行差踏错，我说的对不对？”九方痕笑问道。
慕雪瑟点点头，九方痕叹息，“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雪瑟，你不能保护他一辈子，当放手时该放手。”
慕雪瑟想起三天前九方宸祈求她绝对不能放下他不管的眼神，有些为难。她知道自己这样过度保护九方宸并不是好事，她不能替他活一辈子。她也知道九方痕想要什么，他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