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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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男-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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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椅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宣誓后从法院领来的起诉书、起首陈述书、供词等20多册厚厚的法院纪录,这几天她一回到家,就埋头阅读这些文件。
真梨子再次呷口咖啡,视线又回到了检察报告书上。
报告书上有段纪录吸引住了真梨子,那就是铃木一郎被捕后即明确向警察报告还有组装好的炸弹,并详细供述了藏匿地点。警察根据铃木的供述搜查了经营金融业的绯纹家耕三的住宅,在这座兼做公司办公室的大楼顶层的电梯机房里,发现了组装好的炸弹。
绯纹家耕三出身于贫穷之家,且是个没有文化的粗人,尽管如此,他却是个创造巨富的一代豪杰,是爱宕市家喻户晓的名人。他那一身黑装打扮以及接受采访或讲演时的口头禅:“在物质和精神方面我都很富裕,没有任何一丝不足”,在爱宕市可谓妇孺皆知,真梨子在幼时就常常顽皮地学着他的腔调。他有时一副慈善家的面容——慷慨解囊,向福利设施等捐献钱财,但另一面,也常有他向职员强征暴敛的传闻,那类似暴力团的做法,则活脱脱是一个认钱不认人的守财奴,总之,他是个毁誉参半的极端分子。
铃木一郎被视作爆炸案的同案犯的根据之一,就是他向警察报告炸弹所在地的这份供述。
真梨子感兴趣的另一处是铃木一郎的经历。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经历的空白部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铃木一郎29岁就年纪轻轻地经营爱宕市内的一家小报社,那报社是他三年前连人带房一揽子买下来的,虽然人员不满千人,楼房只有两层,但当警察去查访时,职员中却没有一人知晓他以前的经历。
铃木一郎发行的报纸不过区区29页,其内容却不仅是商店街的导购之类,还登载案例、事故报道等,令人吃惊的是,铃木一郎自己常常以采访为名前往警察署。大概检察厅方面担心报纸、电视台会炒作警察的熟人是爆炸犯的同伙之一这件事吧,其报告书上没有更为详细的记述,但真梨子倒想了解一下铃木一郎和警察都说了些什么。
根据警察后来的调查,才弄清他的户籍是别人的。户籍上确有其人,但在27年前二岁时便已死亡。铃木一郎这个名字也是户籍上的,在同一户籍上登记的29岁这个年龄也无法核实是否是其实际年龄。铃木一郎住在报社附近的公寓,既无妻子儿女,也无亲朋好友,报告书上记载,铃木一郎对检察官的调查始终抱以彬彬有礼的态度,从无怠慢之举,但一谈起他自身的经历则马上缄口不语,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就是检察官询问,他也对自己的出身和家世只字不提。虽说那报社不大,但他却能连人带房和盘收买,那钱从何而来?检察官、警察也终未掌握。
就是说,关于铃木一郎这个人,除了知道他经营过三年小报社,其余一无所知。
真梨子眼前浮现出了那天下午在医院会议室首次见到的那位男子的面容。报告书上还写道:他同逃走的主犯发生内讧时,一把揪下了对方的耳朵。但是,从他理智的言谈举止来看,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具有如此凶暴的性格。职工的证言上说,他在公司内也待人随和,同年长的职工谈话时常常毕恭毕敬。虽然报社不大,但他既然能无大闪失地运营起来,肯定具备超出常人的理智和教养;从他与人相处时没有严重的龃龉和冲突来推断,他熟谙社会常识。
然而,令人不可理解的是,一谈到个人经历他就金口紧闭,这一点只能说是超出常规的。真梨子在想:今后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多亏这咖啡,现在意识清晰,能够思考一些复杂问题,可惜手头材料过于匮乏,所以思绪随着咖啡的香气毫无条理地扩散开来,似乎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梦想之中。
真梨子八年前从东京大学医学部毕业,成了一名见习医生,但她不习惯日本独特的医疗制度,便辞去大学的工作,去美国哈佛大学留学。
她先在哈佛大学学习了脑神经内科,并参加孤独症研究小组,在大学的附属机构,以学前幼儿到青春期的青少年为对象展开了研究,这时,她接触到了新的学说:在被认为是脑神经疾病的孤独症中,存有少数心理性患者,对他们实施疏导性的分析治疗已见成效。于是,她渐渐对心理学感起兴趣来。虽然她已学完一整套脑神经内科方面的教程,但又重新开始攻读精神科医学,三年寒窗,终获心理学学位和特殊教育学硕士称号。
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她在各地医院进行了实习,两年前开始在地方医院做心理咨询医生,那时她刚好30岁。这种工作使她接触了许多犯罪被害者,由此又下决心同罪犯做面对面的斗争,去年便转职进入了专事犯罪者精神鉴定的结构——鉴定中心。
从中心辞职返回日本以来,真梨子主要从事门诊工作,到她诊断室的患者几乎都是洁癖、厌食等神经症患者,更为严重的也只不过是类似躁狂症之类的介于神经症和精神分裂症之间的病例而已,而且十分鲜见。
爱宕医疗中心精神科门诊不像其他医院那样,在一个大房间用壁板隔出若干区域,几位医生同时为几名患者诊察,而是为每个医生设置了单独的诊察室。仅此一点,便可谓是超众的待遇,更为甚者,还给全体医师配备了专用办公室。工作一结束,没有任何粘手的事儿,真是太宽裕了。回想起在美国的生活,这里的每天都像在天堂一样。
在鉴定中心工作时,每天都必须同罪犯打照面,就是在以前的那所地方医院,也三天两头同攻击他人、企图自杀、性变态等患者打交道,一天下来就像断气似的倒在床上,当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时,总觉得自己才睡两三分钟。
工作宽舒松闲,患者都是毫无问题的正常人。就是这样,工资却是在美国工作时的三倍多,真梨子对此时而感到内疚。住一套昂贵房租的住房,件件家具都奢侈豪华,但是回到家打开照明,却总有一种虚无之感,这不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报酬,简直是一种精神惩罚。
高中毕业后的14年间,她只回老家两次,而且第一次是为参加母亲的葬礼,第二次是为父亲送葬。5年前,在参加完母亲葬礼回来时,真梨子惊愕地看到父亲憔悴的面容,内心十分难受,但是,直到最后离别,她都没说一句作为女儿的安慰话语,如今成了一大憾事。真梨子不但没有鼓励父亲,相反,倒是父亲送她离家时激励她:“你不必担心我,要把你想干的事干到底!”

不知何故,外面好像下起了雨。
雨声把真梨子拽回到了现实中。她将杯子放在桌上,走到了窗边。
真梨子思忖:父亲会原谅现在的我吧!
不,他肯定不会原谅我。因为我把正在干的工作半途而废,逃回了日本。
拉开窗帘向外看去,细小的雨点在庭院的灯光中闪闪飘浮。两个月没下雨了。她打开窗户,外面的冷空气吹拂过来。为了驱除伴着微微隐痛的梦想,真梨子猛地深深吸入一口湿润的夜气。


7


铃木一郎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楼外的声音。
半夜开始下起的雨越来越大,毫无遗漏地濡染着晒了两个月的发白变硬的地表。
干裂的大地如一个出现无数缝纹的陶皿,雨水通过那些缝纹渗浸下层土壤,滋润着在沙砾层和粘土层之间的枯井和贮水池,使在粘土层下流动的地下水脉再次焕发活力。
水量陡增的河道分出无数细流,浸透着山丘、平地、森林和城市家家户户的庭院,流经之处,或荡平凸丘,或冲成凹洼。他听得见路边杂草灌满干涸导管的声音、土壤喝饱水分撑得膨胀的声音、雨打树皮发出的犹如烧红的铁块上溅上水的声音和树干翘挺的声音、从硬土堆露出的树根贪婪地吸收着爬上土堤斜面的河水的声音……
声音如洪水般袭来。大楼外的声音,大楼内的声音,还有室内的声音。
铃木一郎阻断所有声音,端详起房间内部。
如今所在的房间位于四楼,是保护病房中沿细长走廊排列的一个房间。走廊沿边的房间大都相同,走廊头有位警备员代替监视员摆张桌子坐在那里。从走廊头拐过去,有个称作事务局的大房间。自己房间里靠墙有张床,床对面是厕所和盥洗台,除此再无他物。与拘留所不同的是,这个房间宽敞清洁,铁床的管子、盥洗台的拐角等所有凸显的地方都加工成了圆弧,还用毯垫、橡胶等缓冲材料包裹起来。
房内没有放置衣服等私人物品的柜橱,而是在其他地方保管。不过,身边还是有少许拘留所发放的替换衣服。这房间没有窗户,厚铁门上只有一个探视口。
门锁是暗码锁,有人进房间时可以听到监视员在键盘上敲数码的声音,但键盘音平板单调,不因数码的不同而起音阶变化。据说这是为了防止听熟音阶来辨别数码。
他再次注意声音,这次是从共鸣音和调和音的不同来区分外部的声音、内部的声音和无机物发出的声响等等。
保护病房与普通病房是分离开来的,好像这保护病房的其他房间也没住进任何患者——听不到人的说话声,也听不到医生和护士的谈话。
仔细倾听一会儿传过来的声音,就能识别出大楼自身对外面的阵风和冷暖差别如何反应,放在大楼内的几十几百种机械和电子设备正发出什么声音。倘若记住这些,再将其从音响的集积中脱离,杂音就会消去,只剩下寂静。尔后,便能在无音的世界中听取人为的音响和说话声。
各种各样的骚音在混凝土墙壁内侧此起彼伏。虽然不能巡回观看大楼内部,但只要倾听人的行动,就会掌握医生、护士们的配置和工作交班时间。
台阶上的走廊传来人将硬币投入自动售货机、纸杯掉落在货台上的声音。又传来像是护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载着患者的担架车通过走廊的车轮声。护士似乎给坐在走廊尽头起着监视作用的警备员端来一杯咖啡。走廊中回响起警备员戏弄护士的声音和护士发出的笑声。
忽然从大楼外传来机器音。
他全神贯注地辨听这声音。
这声音来自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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