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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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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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造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牛角顶住了他的身体,肩胛骨那里一阵剧痛,随即,德造便被远远地摔了出去,然后又重重地横倒在地上。德造不顾一切地往前爬着,前面有棵树,他一下子靠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牛角又顶了过来。树干剧烈摇晃了一下,大滴大滴的雨珠落了下来。牛的鼻息扑面而来,德造感到一种呛人的、带有焦糊味的、充满怒气的气息直冲鼻子。
  德造弃树而逃。面前就是一片林子。德造直奔林子而去。关健就看能不能逃进这片林子。此举真可以说是生死攸关。身后的大地在颤抖,牛气势汹汹地又逼了上来。
  德造发疯般的死命狂奔。牛角又顶住了他的后背,德造的身体一下子被挑飞了出去。
  落下的时候,下面正好是个水塘。
  德造游到岸边,抓住一丛乱草。
  比暗夜还要黑的黑牛挺着尖角围着水塘跑了好一阵。
  直到几分钟以后,德造才上了岸。黑牛早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了。
  德造进到林子里边。
  背上一阵锐痛。德造检查了一下伤势,牛角似乎没有顶穿皮肤。多亏了身上的这件蓑衣。
  双腿抖得厉害,手也在不住地发抖。德造浑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他靠在一棵树上,重重地出了口气。
  ——也许是自己作不了盗牛贼。
  他费了好大劲才说出了这句话,象是在自我解嘲。
  他迈步往回走。死的影子已经笼罩住了他。他已经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那个影子的存在。那个影子象梅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浸入了他的肌体,冷冰冰、潮乎乎的。
  梅雨期一过,象期待已久似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喜脸。
  蓬莱寺周围绿意盎然。空气中充满了草木的气息,弥漫在空中的青草气都让人感到难闻起来。
  德造依然如故。方丈徒有空架,德造就把席子铺在过廊上睡。
  他什么也不想做。每天如同行尸走肉,百无聊赖地打发日子。一切照旧,从来不曾有人到过这里。现在德造已经完全懈怠了下来。
  死的影子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但他已经习惯了。他想反正也没有到这里来。怠情把他的警惕性消磨得干干净净。
  他似乎已经屈服于夏天。每天凝望着自己佝偻的身影,送走一个个流水般的日子。
  戈罗和希罗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他俩结伴进山,回来时常常是希罗一个。
  最初的时候,戈罗只在山里逗留一夜,可近来它连续两天两夜不归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甚至连续三个晚上不下山。
  怎么着都行,德造想。戈罗吃不饱,也许它是在山里寻找补充的食物。戈罗没希罗跑得快,要捕获猎物相当费劲。但即便如此,它也肯定会拼命去追的。他能捉到的,也许只有蛇和老鼠。大概正是靠了这些东西,它才忍受住饥饿的。
  不管怎么说,戈罗又恢复了野狗的本性。自立的训练是必要的。这一点也许它靠本能巳经敏锐地嗅出来了。
  一天又一天,日子过得单调、乏味。
  终于,夏天过去了。
  山里的秋天来得很快。山顶上刚刚被红叶染红,可转眼一看,才发现寺庙周围的绿色已经褪尽了。
  十月的一天,德造带上戈罗和希罗进了山。
  此次进山并没有特别的意味。初冬的气息,总算使德造懈怠的心重又振作了起来。又得过冬了,这使德造很焦急。到了这时候,他已不打算离开蓬莱寺了。虽然死的影子死死地纠缠着他,但他还是决定把这座寺庙作为据点长住下来,一年平平稳稳的日子,已经磨平了德造心里的锐角。
  这次德造想登上高山观看一下周围的情况。他打算下山以后,明天就开始砍柴。他还买来了木工用具打算修补一下寺里的房屋。他甚至想稍稍平整一下土地,准备明年开春以后,在已经荒芜的田里耕种。
  对平稳的生活的小小的希求,渐渐地在德造磨掉锐角的心里萌生出来。
  寺后的那座山直连着奥茶臼山。
  德造黎明时分出了家门,翻过山粱到达山顶的时候,天已过午。
  这是座石山。山上到处蜕岩突兀,怪石耸立。岩石与岩石之间的缝隙里面满布青苔,散发着些微绿意。爬地松布满岩石,随处可见。
  缭绕的云雾飘来荡去。
  德造望着云雾当中时隐时现的赤石岳。赤石岳十分雄伟,它是赤石山脉的主峰。山顶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德造简直看得出了神。
  德造从他坐着的岩石上站起身。突然,响起了一阵吼叫声。吼声在裸露的岩石上空回荡,声量之大震得大气都在颤抖。德造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推断肯定是有什么猛兽袭来了。
  未及考虑,德造就把身体贴在了岩石上面,手里紧紧攥着刀子。
  云雾倏忽散去,德造终于弄清了这吼声的由来。原来是戈罗发出的。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分别站立着戈罗和希罗,吼声是从戈罗的肚子里发出的。每叫一声,它就收一下腹。
  啦、啦、啦、啦——。
  山鸣谷应,吼叫声听起来不是“鸣”而象是“啦”。
  这声音穿云裂石,极其可怕。
  希罗大为骇惧,它夹起尾巴看着戈罗。
  戈罗的吼声是对着空中发出的。前面是一道深渊,不知有多深。云雾从中翻涌出来又被风吹散开去。从这一侧到深渊的另一侧约有十多米宽。对岸也是岩峰,唯有那里是独立出来的。
  德造放下刀子,心中暗嗔了声。戈罗的吼声他还是首次听到。他为戈罗那骇人的声量所震憾,但随即又为被戈罗吓了一跳而大为光火。
  吼声仍在继续。
  德造走过去。戈罗到底是在对什么怒吼,他想看个究竟。刚迈出一步,他又停了下来。
  随着吼声,从对岸狭窄的岩石中,有什么东西窜了出来。德造开始以为是熊,可是那东西头上长着角,浑身的毛很长,最班羚。
  班羚站在悬崖边上,角对着戈罗,头垂得很低。它的两只前蹄使劲趵着悬崖边上的岩石,发出嗒嗒的坚硬的声音。班羚边趵边气哼哼地发泄着怒气。同时还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威吓。
  德造无言地看着这一切。他曾听人说过,班羚常常栖息在高山之巅或岩峰上。眼前的班羚就潜伏在岩峰之上,是戈罗的吼声把它招引了出来。戈罗的这种能力,或者说是气魄,使德造大为震动。这是戈罗迄今尚不为他所知的一面。
  戈罗停止了吼叫。
  班羚上翻着眼珠瞪视着戈罗。
  希罗远远地站在一旁观战。
  双方就这样互相对峙着,谷底云雾不断升腾,又不断消散。
  德造心里很满意。戈罗并不只是一只笨拙的狗,它有很多地方是纯种狗希罗所望尘莫及的。笨是笨了些,但这笨拙当中也许正潜藏着某种适合山野生活的能力。
  现在这种状态,倘若中间没有深渊阻隔,戈罗肯定早就跟班羚干起来了。兴许能把班羚咬翻在地也未可知。
  云雾几度升起又飘散。
  罢手吧!德造几欲喊出声来。就在这一刹那,戈罗沉下身子,在一旁的德造都看得呆了。戈罗奋力腾空跃起,缭绕的云雾包围了它的身体。“戈罗——”,德造不禁在心中暗叫一声。戈罗要跳过十几米宽的深渊!就在这时,一股雾气从深渊中飞腾起来。德造眼瞅着戈罗被深渊吞没,不,应该说毫无疑问要被吞没。狗不可能具有跃过深渊的卓越弹跳能力。
  退一步讲,即使能跳到悬崖对岸,也终不免被严阵以待的班羚顶下深渊。戈罗注定命丧于此!
  德造的眼睛瞪直了。
  云雾仍在飘动。
  德造看到了一幕令他难以置信的场景——戈罗正紧紧地咬住班羚的喉管不放,班羚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挣脱出来。但是戈罗完全控制住了它,它的右前肢伸到了班羚的前肢中间,左后肢的利爪深深地扎进了班羚的右后肢的大腿里面。班羚一动也不能动,只有前肢还在微弱地挣扎。它的左后肢虽偶尔蹬一下岩石,但身体丝毫也动不了,只稍微左右摇晃一下。
  戈罗粗大的尾巴象一柄大扫帚似的,猛地击打着岩石。班羚扭动了一下身体,这已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当面前的云雾再度消教的时候,班羚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那被咬断的脖子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山岩,也染红了戈罗。
  戈罗开始舔舐班羚的血。
  德造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睛一眨也不眨。
  希罗站到他身边,它也在凝神看着。德造曾听人说起纪州犬是用于捕猎大型野兽的优秀猎犬。猎人往往先放出它们与野猪和黑熊搏斗,然后伺机捕杀猎物。可现在,希罗却畏畏缩缩的。不知是因为小,还是因为深渊太可怕,抑或是慑于戈罗的吼声,它不住地往后退。
  戈罗对德造和希罗漠不关心,它蹲在猎物的旁边,慢慢地舔着血。
  一团云雾升起,接着又是一团。
  良久,德造伫立着一动不动。戈罗撕开猎物的肚腹,贪婪地吃着它的内脏。它始终没瞅过德造一眼。
  “走,希罗!”
  德造终于扭过头来。戈罗对德造和希罗全不在意,它全副身心都在猎物身上。在缭绕的云雾当中,它的身姿时隐时现。德造不禁有些气恨,虽然看不清戈罗的表情,但德造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它脸上一定毫无表情,闪亮的双眸发射出寒月一般的光芒。
  德造不想叫回它。这会儿要叫回它,说不定它会落入深渊。吃饱了肚子,身体变重了,行动肯定不灵便。虽然德造对它挺来气,但却并不希望它落入深渊。
  希罗要走不走的,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快走,希罗!”
  德造喝斥道,声音听起来满含愠怒。
  当夜,戈罗没有回来。
  这是德造事先已经料到的。一头班羚够它吃几天的了。回到德造身边,能得到的食物也是有限的。所以,在它未吃完斑羚之前,它是不会回来的。
  ——既然没有东西喂它,倒不妨让它自己出去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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