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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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回前堂-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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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年,什么离奇的训法没经历过。休说在飞瀑下静心打坐,单为练一个手稳,师父曾经让他在翻越了百里山路后穿一百根针,甚至,师父还残忍地拿了一面锣在他耳边咣咣地敲,锣声像是尖锐的匕首一样生硬地搅进他的耳朵里,搅合起满世界的爆炸声。季华鸢记得,那天他穿完最后一根针就晕了过去,手指被扎得千疮百孔。打那之后,他对锣声产生了一种近乎恐惧的反胃。
  季华鸢这样想着,感到了一丝释然,师父是真正的高人,他也挺过来了。朱雀和翟墨,又怎么能比师父更狠呢?
  但是季华鸢又猜错了。
  朱雀最终站停在母渡江水流平缓的地方,回头看季华鸢:“怕水吗?”
  季华鸢想了想:“不是很怕。”
  “什么叫不是很怕?”
  “对湍急的水流还是怕的,但我长在水乡,从小下河玩惯了的。在短时间危险度低的时候,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恐惧。”
  也就是说,身体上可以战胜,心理上稍微差一些。朱雀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顺口道:“那还不错。”
  季华鸢不知道他的不错是说什么,是说他知道自我调节不错,还是他内心深处有些怕水这一点不错。
  朱雀想了想,很快做出了决定,他打了一个响指,干脆利落道:“下水。”
  “现在?”季华鸢有些惊讶,倒不是说他早没想到,只是,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他只穿了一层训练服。当然,如果发号施令的是翟墨,或者饮笙,他是不会有任何质疑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朱雀面前,季华鸢自己的废话也多了起来。
  “就现在。”朱雀点点头,“下水,把自己溺进去。”
  “溺水?”季华鸢真的惊了。
  “总之死不了,尽情地,把自己溺死在江水里吧。”朱雀突然变得特别欢快,他甚至推了季华鸢一把:“快去快去,好久没有这么折腾小菜鸟了。”
  季华鸢第一反应是,我不是小菜鸟。第二反应是,朱雀说话简直就是颠三倒四满嘴放屁。
  但他还是照做了,毕竟,这是训练,朱雀是一个很出色的老师。
  母渡江水很冰,季华鸢刚刚伸下脚去,就冷得一个寒颤。他将脚缩回来,湿了的鞋子被风一吹,更加刻骨的寒。季华鸢咬牙,干脆双腿一绷,向前直挺挺地拍下水去!
  扑通!水花四溅!朱雀在岸上响亮地扯了一声赞许的口哨,口哨声穿过冰冷的水层割进季华鸢的耳朵里,冷硬而滞涩。
  其实人是可以浮起来的,前提是你要做到完全放松,不挣扎、不紧绷着。这一点说来容易做来难,季华鸢控制着自己小心地放松身子,然后慢慢地浮了起来。他的入水控制得很好,尽管是整个人拍下来的,但是没有呛水。季华鸢的调整迅速而到位,浑身的不适感就只有冷,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浑身奔流的血液在入水那一刻突然慢了下来。
  岸上传来微弱的腾空声,冰冷的江水阻隔了一切,任何声音传入季华鸢的耳朵里,都像是隔了一层。季华鸢再用脑去想那声音的来源,也比平时滞涩了很多。
  冰冷的江水打得他脑仁疼,嗡嗡作响。季华鸢闭气凝神,能感受到朱雀向自己这边过来了。
  下一瞬间,他的背突然被朱雀大力地踏上一脚。季华鸢骤然间被生生地踩了下去,江水疯狂地涌入口鼻,季华鸢立即控制自己呛水欲咳的反应,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你别动,你越挣扎,你沉得越深。这么简单的道理,没有人跟你说过吗?”朱雀的声音懒洋洋的。他虚虚实实地踩在季华鸢背上,用自己的轻功吊着,没查过几个数就觉得挺不住,干脆在季华鸢背上一蹬,跃起,在江上掠一小圈回来,再蹬,再起,周而复始。
  苦了季华鸢,他被人当成了江上飘着的踏脚石,浮浮沉沉整个人濒临绝境。
  江水下面很黑,季华鸢本能地不愿意到太下面的地方去。他一边飞快地在缓慢上浮和骤然下沉之间调整状态,一边在心里骂道:该死,他的后背还有伤!朱雀这老师真的太不靠谱了,自己玩忘了形一点都不在乎学生死活。
  但是季华鸢有苦口难开。别说说上一句话,他现在,真的快要溺水了。
  朱雀一个人玩的欢,他在上面扯着嗓子吆喝:“十四号,你可以啊!这么多个来回了,还能撑得住?”他一边说着,放狠了力气狠狠地往下踩了一脚季华鸢,立刻和季华鸢一起沉下去,水都没过了朱雀的膝盖,朱雀再一腾空,季华鸢又慢慢地浮起来。
  “死了?”
  快了。季华鸢愤懑地松了松嘴吐出一串细微的泡泡飘上去给他看。
  朱雀放肆地大笑:“好学生,聪明!上道!”他磨磨唧唧有的没的扯了一大通来夸奖季华鸢,过后,季华鸢真的有点不行了。
  最明显的表现,他已经不能在朱雀脚离开他之后,控制自己慢慢浮上去。人又不是鱼,长着腮,忽闪忽闪地在水底下可着劲儿喘气。人的肺就那么大,一口气吸进来,你再怎么闭气再怎么厉害,你又能撑多久。更何况,季华鸢现在两眼一抹黑,他伤不及北堂朝重,但他也是伤号啊!
  季华鸢撑着啪啦了几下水,试图吸引朱雀的警觉。
  然而朱雀像是突然间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大大咧咧地上了岸,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嚷道:“你撑住啊,我累了,歇会。”
  我也想歇会!季华鸢挣扎着在水里翻过来,可是他刚一动,一块石头就砸了下来。季华鸢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又被砸下去。
  这块石头绝对不会比拳头小……季华鸢整个人都被砸懵了,他干脆,放着自己沉下去,不愿意再上去了。
  朱雀在岸上道:“你别跟我耍怂,你轻功玩得比我好,吐纳的方法更是闻所未闻,你的这点底我还是摸得透的。你就好好呆着吧,难受那是一定的,总归是死不了。”
  季华鸢懒得理他,他的胸口里面疼得像要炸开,季华鸢浮上去深吸一口气,又扎进水底。
  不知道是被朱雀折腾的还是气的,他好像也没那么冷了。上一次他在母渡江底,那是真正在生死线上挣扎,陪在他身边的还是那个比江流更可怕的男人,晏存继。
  季华鸢在心里叹气,总好过上次。
  “我让你这么遭罪呢,是为了让你静心,啊。”朱雀在岸上脱了鞋子晾,自己也打了个哆嗦,一边呸了一声低声骂道真他奶奶的凉,一边又扯开嗓子吆喝道:“你要是在底下真的难受呢,就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以后你真做了影子,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可以用这招。但是要当心,别走神走得太投入了。”
  想什么呀想,大爷的。季华鸢在心里骂。
  朱雀像是知道他的心里话,紧接着就说了:“我看你迟早要出师,你看看,你现在呢就叫十四号。那你也不能一直叫十四号,多没面。咱暗影云天是东门的最高级,你不如就在心里给自己想一个好名字,回头你家王爷叫你的代号,多爽。”
  代号。季华鸢的心,立刻就活泛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子的故事(三)

  季华鸢想,如果要有一个代号的话,就叫剪尾鸢。剪尾鸢具有高超的飞行和滑翔能力,振翅空中悬停的绝技更是独一无二,外形潇洒漂亮,性情桀骜不驯,似足了他自己。
  季华鸢溺在冰冷的江水中,想象他和北堂朝一起蛰伏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北堂朝剑目回眸,叫他:剪尾鸢。
  于是,冰冷的江水好像也不再那么难熬。季华鸢在水底微微勾起唇角,幸福得想要吐泡泡。
  “行了,差不多就上来吧。”朱雀突然若无其事地发了话,季华鸢一愣,朱雀又道:“瞧你那软趴趴样儿,还能上来吗?”
  季华鸢当然能,被折腾一大通,痛苦那是一定的,可距离他半死不活被逼到极限上,那还远着呢。季华鸢一头钻出水,畅快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双腿灵巧地划开水,钻上了岸。
  朱雀眯着眼看季华鸢,黑色训练衣完全贴伏在身上,衬出整个人的曲线——怎么说呢,朱雀在心里别扭了一下,说不出来的感觉。说惊艳有点扯,季华鸢一个男的,朱雀又是根正苗红喜欢姑娘的汉子,再好看也说不上惊艳。更何况,季华鸢的好看,本也不是很艳的那种。他就一个人站在那,整个线条就是好看,朱雀没读过书不会比喻,只是觉得很好看,他愿意瞅,怎么瞅怎么好。季华鸢回过头一笑,不似他们那些铁汉爽朗,但也带着一种能够摄人心魄的,很不女气的美。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将他的主子迷得丢了魂。
  不知道怎么的,朱雀突然想起前天夜里,季华鸢从晏阿九的束缚中挣扎起来,骤然腾空,势贯长虹。季华鸢的双腿攀上晏存继的脖颈,反绞下去,带着一击必杀的狠决。朱雀记得那双眼里一瞬间迸发出的光彩,与平日里笑意盈盈或者淡漠桀骜判若两人。
  这个人本有着世界上最精彩的身世,却被上天开了个玩笑,以一个人的孤单的姿态长大。所以他外表骄傲内心柔软,然而当你觉得自己看清了他的软弱的时候却发现,更深处的地方,他很强大。两年前他看着心爱的人重伤离开,他痛哭,而后扭头扑入壶心门下狠练自己就等着重回帝都的那一天。两年后他最不堪的身世被揭开,他心如死灰,然而事隔一夜就能站在这里再次狠练自己追求一个浴火重生。朱雀想,真是好强的生命力。上天狠狠地踩他,碾他,但他却一直都能站起来,扑扑灰继续走下去。甚至,以一种审视的目光走下去。
  季华鸢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动手抹着自己脸上头上的水,把头发里吸的水分哗啦啦地挤出来。季华鸢一抬眼,看朱雀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过分严肃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反而有些滑稽。季华鸢一下子就乐了:”又怎么了?”
  朱雀瞧着季华鸢没心没肺的笑,不知为何心头火起,胡乱摇了摇头,咬牙道:”谁让你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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