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三时候的那个中秋，我弟弟领着我妈出去旅游，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两个人……都没了。”
顾停云从喻宵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他表情很平静，悲伤和遗憾不知道都被他藏到了哪里去。
这些话他还真从来没听喻宵说过。现在从他嘴里听到这么严重的一件事，他错愕得完全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喻宵。
但其实喻宵也并不需要安慰。顾停云没接话，他就继续慢慢地说了下去。
“我们一家四个人感情一直都挺好的。我弟弟……他名字叫喻宸，‘宸’是宝盖头下面一个时辰的辰那个字，你知道的。”
顾停云点了点头：“消雰埃于中宸。”
“不错的名字吧？”喻宵的面色很柔和，“虽然说是弟弟，但其实他比我先出来。他性格很好，从小就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听话得很。有什么好吃的都让我先吃，见到好玩的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拉我过去。我小时候脾气倔，不听话，他事事都让着我，连哥哥也让我当。”
“原来你才是弟弟。”顾停云笑道。
“小屁孩嘛，反正就是觉得当哥哥比较厉害。”喻宵轻轻笑了几声，“我挂着哥哥的名，却总是受他的照顾。有次我打篮球扭了脚，他知道之后立马就买了膏药给我送过来，横穿了一整个城市，从最南到最北。”
顾停云听着听着，心里堵得不行。
“我说药店离学校不远，我让朋友帮忙带一盒就行了，他非得跑过来看我。”喻宵接着往下说，心里面翻涌的情绪终于藏不住了，“他对我太好了……”
顾停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喉咙一紧。
“所以你知道，接受‘我已经失去他了’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得有多难。”喻宵把顾停云圈进自己的怀里面，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哽咽起来，“停云，你知道……”
“没事没事，想哭就哭呗，我不笑你。”顾停云轻轻拍着喻宵的背，柔声道。
“我知道我妈跟我弟弟出事的时候，一下子就觉得，我没有家了。”喻宵强压着哭腔，哑着嗓子说道，“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然后我就开始不停地走，走了很多很多的路……”
“我能明白，能理解你。”顾停云紧紧地回抱住喻宵，“我也体会过失去非常重要的人的感觉，我明白。”
喻宵没说话。他听到喻宵吸了吸鼻子。
“但以后别再觉得你没地方能回去了。”顾停云捧起喻宵的脸，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亲吻他的眼睑，“把这儿当家吧，我一直在。”
喻宵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张开嘴又闭上。他用力揉了几下顾停云的脑袋，末了吐出一个喑哑的“嗯”字。
第41章 不系之舟（三）
这一晚，顾停云终于名正言顺地躺到了喻宵的那张双人床上。
他捧着喻宵拿给他的那张一直被他放在抽屉里面的照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照片上的两个人的五官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几乎一模一样。站在右边的人笑容很淡，他旁边的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灿烂，整个人浸泡在阳光里。
顾停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喻宸，颇有些惊讶地说道：“哎，原来这张脸也能这样笑啊？”
喻宵知道他又在开自己的玩笑，揉揉他的脑袋，说道：“要是你看到了我们家的影集，你会知道这张脸还有更多更丰富的表情。”
顾停云放下照片，转头看着他：“影集呢？”
“在我爸那儿。”
“你爸呢？”顾停云突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你刚刚好像没有提到你爸呀。”
“当医生的，一直在国外，平时从来见不到人。”喻宵叹了口气，“我妈跟我弟弟出事之后他回来了几天，然后又飞出去了。”
“那现在……他人还在国外？”
“没。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就回到国内工作了。”
顾停云一愣，回想了一下，他跟喻宵认识的三年里，喻宵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要去看看他爸这样的话。
“那你去看过他吗？”顾停云问道。
“没呢。”喻宵应了一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从小时候起我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跟他的感情没有跟我妈和我弟弟来得深。再说我们上一次见面……就是办丧事那会儿，我跟他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顾停云想了想，然后望着天花板，缓缓道：“我跟你讲讲我爸妈的事情吧。”
“你说。”
“他们都是老实热心的人，也因此被几个亲戚占了不少便宜。早年我们家跟我舅公家合伙办厂，他们那边负责记账，我爸妈被吞了不少钱。他们待人都少个心眼，吃了亏也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喻宵静静地听顾停云给他翻他们家那笔账，一颗心好像正在被一点点填满。
“我爸不是做生意的料，现在在居委会里当个小干部也还好，日子过得挺满足的。但我中学的时候就下决心以后要让我爸妈过上更加好……比那时候要好非常多的生活，让他们能够得到像他们这样良善的人应该得到的。”
他转头，对着喻宵笑笑：“所以，如果我日子过得舒服了，我就一定得让他们也舒舒服服的。”
“嗯，你说得对。”喻宵向他点了点头，表达对他这种想法的肯定。
顾停云刚开始教书那会儿，薪水是真不高，但工作了几年后，工资和奖金都上涨不少，即使是在N市这样物价水平较高的大都市，他的日子过得也算惬意了。
跟喻宵确定关系之后，他也没去花喻宵的钱，房租还是各付各的。三年，两个人都攒下了一笔钱，足够在N市的郊区买一套房子了。小是小，但两个人住也足够。
虽然最后房子还没看成，两个人就分手了。
顾停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心里吐槽自己思维又游离到不知道哪个次元去了。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这个人，感觉到他的呼吸离自己这样近。他的音容笑貌都这么真实，此时此刻两个人的相伴绝不是幻梦。
他干咳了两声，然后把说到一半的话接了下去：“我每个月都会把我工资的一部分寄给他们，而且会经常回去看他们。这些……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吧？”
喻宵明白，顾停云会这样问，是已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来看了。他心里一热，立刻就开口答道：“按你希望的来。我有休假就陪你回去。”
“那，你自己的打算呢？
喻宵皱着眉：“我……没什么打算。”
顾停云正色道：“有多久没跟你爸见面了？”
喻宵偏过头，思考一会儿，然后低声说道：“有时间的话，先去看看我妈跟我弟弟吧。”
“嗯。”顾停云应了一声，替喻宵把被角掖好，“我们睡吧。”
喻宵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停云，晚安。”
五一小长假，喻宵带着顾停云回了他的家乡W市。
车子在一座丘陵前停下来。他跟着喻宵往上走，来到墓园里面。
此时正是早晨，墓园里空气清新，带着点青草的湿润的香气。
喻宵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墓园的最里边。
顾停云看着喻宵把两束白菊分别放在他妈妈和弟弟的墓前，然后就这么蹲着，一句话都没说。喻宵脸皮薄，顾停云料想他也做不出在亲人的墓碑前对着在下面睡着的人说话这样的事。
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在喻宵的旁边蹲下身来，轻轻问了一句：“我怎么称呼他们比较好？”
喻宵不假思索地答道：“妈，小宸。”
顾停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开口：“阿姨，小宸，我叫顾停云，是阿宵的……”
“交往对象。”喻宵帮他接了下去。
“呃，对。”顾停云立马说道，“你们放心吧，我会跟他好好相处的。我对他特别好，真的，一点也不会让他吃亏。”
“嗯，他说的是真的。”喻宵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停云鼻子里突然有点泛酸：“一直这么用心地照顾他，你们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我……”
喻宵听顾停云的声音有些哽咽，就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那只汗津津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我很喜欢他，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顾停云咬了咬下唇，努力把一句话给说完整。
“妈，小宸，你们看，这个人就是这么靠谱。”喻宵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满足，“就跟他说的一样，你们放心吧。”
一阵风吹过。鸟儿往上飞，露珠子往下坠。一切平静而自然。
“过一阵子我们再来看你们。”喻宵拉着顾停云站起身来，对着两座墓碑鞠了一个躬，“一会儿我们就去看我爸。”
顾停云听到他的后一句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本来就打算……”
喻宵没说话，只是牵着他，一路慢慢地往下走。
下班时间到。喻医生收拾完东西准备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的名字让他吃惊得差点把手提包往地上一扔。
他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按下通话键。
“……阿宵？”
“爸，我在你医院西门口。”那边响起来他久违的大儿子的声音，“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吧。”
他听喻宵跟他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几乎没有因几年未联系而产生的生疏感。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应道：“行，我马上出来。”
接着他就提着包，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喻宵跟父亲介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是他的男朋友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太惊讶。大儿子的性取向在他们家早就不是一个秘密了。
他是医生，崇尚科学，非常清楚同性恋并不是一种病。强行改变一个人的性取向是极不合理也极不理智的行为，他明白只能顺其自然。
顾停云转过头，颇郑重地问候了他一声。他点点头，和善地回了一句“你好”，接着一路上三个人之间就没有任何交流了。
吃饭的时候，喻宵除了跟父亲说了一句“我们早上去看过妈跟小宸了”之外，就没有再提母亲跟弟弟的事情了。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对父亲抱有的怨念，主动跟父亲交谈起来，说自己这几年做过的事情，交代自己现在的生活情况，再讲讲关于顾停云的事情，语气丝毫不显得生硬。
喻宵的父亲认真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心情也慢慢变得轻松。
他对顾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