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人的十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百个人的十年-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人声听不见了,他爬起来,徐了些泥在腿上,装作农民的样子,走上一个高岭,这已经 是江西地界了。看见有个打柴的,他对打柴的喊:“喂,下面打仗!”“什么事打仗呀?” 两个人于是走到一起,交谈起来。谈到农民协会,打柴的说:“农民协会好,只是不该打菩 萨!”他回答说:“不错,我就是农民协会的委员长,我在农民协会是反对打菩萨的。今天 下面喊捉人,就是捉我,朋友,请救我一救吧!”打柴的很惊讶:“怎么救法?”他说:“这 是两块钱,一块请你买一双草鞋,一块请你买一点饭,并且请你带路,把我送到江西地 界,”打柴的说:“可以,你就在这里等着!”
天快黑时,打柴的来了,拿来了草鞋和饭。并且从偏僻的小路上把毛泽东同志送到江西 地界。毛泽东同志问他姓名,打柴的始终不肯说出;他哪里梦想到他所救的是一位伟大的人 民领袖呢!
麻烦还并没有完。走了一天,到了一个市镇,那地方情况也有些紧张了。毛泽东同志没 有行李,身上穿一件短褂,一个汗衫,他便把短褂脱下来扎成包袱模样,横背在肩上。每走 到一家店门口时,就问:“老板,歇得客吗?”老板眼睛一睁:“歇不得!”连碰了几个钉 子。定到街尾最后一家店时,他索性不问了,定进去坐下,大声喊:“老板!打水来洗 脚!”老板无可亲何,只得由他住下。第二天,到了准备起义的驻军里,于是轰动世界的 湘、赣、闽、粤的工农革命运动,就从此开始了。
(原载《秋收起义和我军初创时期》)

 
崇拜的代价
1967年女21岁 B市某大学毕业生
1967年男25岁 B市作家协会干部
托李敏送给毛主席的生日礼物——在两种崇拜之间痛苦的抉择——一连十天参加他的批 斗会——结婚之夜抱头痛哭——他是从五楼窗户跳下去的——竟然是革命样板戏救我一命— —逃离魔掌——崇拜的毁灭和毁灭的崇拜
上部分:崇拜的痛苦

我并不怎么钦佩作家,作家们都自我感觉很深刻,但常常会写出很肤浅的话。比如,有 位作家写道:崇拜是一种最无私的感情。我料定他根本就没崇拜过谁。
崇拜是把自己掏空了,交给人家。如果人家拿过去随手一扔,或在人家手里丢失了,你 呢?你就光剩下一个空壳,整个完了!人生是一次性的。你便永远像个空纸盒那样被遗落在 世上,无法挽回。
崇拜是人生顶冒险的事,要拿生命做抵押的。所以,我不大爱看书,宁肯相信自己的人 生经验,不信作家们那些假深沉,哎,我这话有没有冒犯你?什么,我说得对?你是说真话吗? 反正我顾不上你是真是假,我有话讲给你。

我曾经最崇拜的人是:毛泽东。
不单是我,你去问挝我们一代人二十岁时候他崇拜谁?担保会板上钉钉子地告诉你—— 毛泽东!举个小例子说明那种崇拜有多么纯:
毛泽东的女儿李敏和我大学同班。十二月二十六日是毛泽东生日。二十三日晚我们同宿 舍九个女同学商量,托李敏送件什么礼物绘毛主席。有的说织条大围巾吧,上边绣“毛主席 万岁”五个大字;有的说一起用彩色丝线绣束花吧,每人绣一朵,大家叽叽喳碴,兴奋得眼 睛宣冒光,直议论到十二点多,还是找不到一样礼物能把我们心中一腔火全捧出来。崇拜是 很难表达充分的。
李敏说:“我们照张像,再写封信送给爸鞍吧。”
大家一同拍手叫好。让毛主席看见我们每一个人,他才会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天下课我们一个个溜出学校到照相馆集合。为了不声张,不把事闹大,幸福的事也 是愈保密愈幸福。照相馆不给照快相,但听说我们这张相片是送给毛主席的,就像接到重大 政治任务一样,第二天就洗出来。大家叫我起草给毛主席写信。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写的一封 信,几句话写了整整一夜,满地都是写坏的纸团儿。直到把信交给李敏拿去后,我才把更美 好、更真切的话全想起来。
一周后李敏回来告诉我们,毛主席看见照片很高兴,还指指我说,这姑娘年龄不大嘛! 据李敏说,当时郭沫若去拜寿,毛主席就把这照片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边。无比幸福的感觉 呵!真的天天和他老人家在一起了!他天天都会看到我的!我再看教室黑板上面悬挂的毛主席 像时,就觉得他那温和慈祥的目光像阳光一样照着我,多大的精神力量!你甭问就知道,我 大学时学习成绩为什么一直名列前茅。

这期间我还崇拜过另一个人是:他。
那是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我们都是派到国棉三厂去搞厂史的学生。去写资本家的发 家史和工人的血泪史,加强大脑里阶级斗争这根弦吧!我和他不是一个学校,我在北师大二 年级学化学,他在北大,正经八百学中文的,又是毕业班。他个头不高,穿着朴素整洁,绘 我的印象是稳当可靠,头脑清楚,清瘦斯文,在我这个理工科学生眼里颇有点文人学士的味 道。他是我们这厂史写作组的组长,言语不多却很能体贴人。晚上大家写东西肚子刚有点 俄,他不声不响把早准备好吃的东西摆在面前;周末才觉得有点闲,他笑眯眯掏出一叠电影 票一人一张。他像个天生的大哥哥。我那时摸样很小,人又单纯,为他把我当做小妹妹而快 活。可写完厂史,他送我回校,把行李替我扛到宿告放下肩时,眼神有点特别,忽然说:
“我还能看见你吗?”
我挺奇怪,傻乎乎说:
“怎么不能见呀,随便来嘛。”
我傻吧!这就是当时的我。
可尽管我那时把从书本上看到的爱情,当做迷人却陌生、遥远、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知 为什么,这个人竟然很自如地一步步走进我的心里。
从他谈话中,我知道他很穷。他家在苏北南通,当年陈毅新四军的老根据地,叔叔们都 是老地下党,父亲被日寇杀害,母亲守寡把他和几个兄弟姐妹拉扯大,他行老三。从上中学 到念大学都靠着国家助学金,一个月十九元六角……他的家史叫我钦敬不已。这家史不但使 他特别受重用,一直担任北大留学生的指导员,还使他天经地义构成一个革命青年纯正的抱 负和形象。这正是我所追求的。他把填写的“毕业生志愿书”给我看,都是激奋人心的誓言 呵!他要到原始森林,到荒僻的山村,到没有人烟的边疆和草原,去开拓,干一番事业,献 出一生,真叫我感动呀。我心里默默地说,你无论去哪儿我都一准跟着你。
真没想到他被分配的地方竟没离开我一步。当他告我要去的地方是“王府井”,我居然 不知道王府井:在大西南还是大西北。他笑了,说:“除去北京哪儿还有王府井?”原来他 的单位是王府井的中国作家协会。同学们都羡慕他,后来才知道像作家协会这样重要的意识 形态部门,只能派他这样政治可靠、业务优良的学生去。
为了不叫我俩的关系影响自己的学业,我给自己定了规矩,每半个月只见一次面,地点 都是在北海。每逢约会,几乎整整一天都在听他说话。他知道的东西那么多,我感觉每次见 面自己的知识都在增长,幻想着今后的生活多么充实。我的政治理想、他的形象,全都有声 有色有血有肉地融在一起。我常为自己的幸运而痴醉。

我在六六年五月份考完研究生,成绩相当不错,心里挺有把握。六月份文化大革命就闹 起来,学生们都疯了,喊着“砸烂研究生制度”把老辅仁学校美国教会的大铜盆端到当院, 将我们的研究生考卷扔进去烧。我爬在宿舍楼三楼窗台往下看,就像看土改时农民烧地契, 心想完了。这突如其来使我发懵。跟着愈闹愈凶,开始把校党委的人一个个揪出来斗。
作家协会那边斗得更凶了。名作家们全成了黑线人物。一般干部也都扯上些问题,只有 他政治上干净,革命群众组织还选他当头头,但他也许由于家庭和经历的原故,比较沉稳, 依旧那样的斯文气。他再三对我说:“要相信党,靠拢组织,注意学习毛主席最新指示,看 准大方向,千万别跟着起哄。”不管学校里各种口号怎么有诱惑力,自己思想怎么混乱,只 要一见他,立时静了,清晰了。我想,凭着我们的纯正和对党的忠诚,再大风浪也决不会翻 船。
大串联时我跑回四川老家,把我和他的事告诉家里,父母都挺高兴。母亲给他买了毛 衣、棉毛裤、袜子,还有家乡特产四川桔子,整整装满一小箱子,我便上火车挤了三天三 夜,到北京回学校洗了洗,就提着小箱子满心高兴去找他。他要是见到我父母的这些礼物, 脸上会怎样笑,我都会想到。

在作家协会宿舍楼前,我碰到他北大一个同学。平时见面他总是非常热情,必开玩笑, 这次却异乎寻常的冷淡,只说声:“你来了!”就走了。一种出事的感觉就给我了。后来我 想,多亏先有这种感觉作为过渡,否则下一幕我绝对接受不了。我敲门。
他一开门,人变了一副样子!那样子——奇怪?可怕?悲惨?疯狂?我描述不准,但强烈地 刺激我,至今难忘。他头发蓬乱,满脸横纹,见到我眼泪哗地下来了!然后递给我一张油印 的小字报。我只看到:“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打倒反革命分子×!”这是他呀!别 的字怎么也看不清了,头发昏,身子全软了,皮箱“咣”地掉在地上。
隔了一会儿他讲了情况:
他大学时读毛主席著作和诗词,顺手在书眉上加些感想式的评注,大多是从文学上考虑 的,有的注“好,好极了”,有的注“平平”,有的注“不佳”或“错了”。写时没多想, 过后便忘了。他同宿告一位同事翻他的毛主席著作找语录时发现了,在作家协会公布出来。 这在当时是件了不得的事,顿时全沸腾起来……
我听罢,脑子完全乱了。我只想说:“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我直瞪着他,恨他!连这 句话也没说,忽然提起箱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