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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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鬼-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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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解释也是无用,他知道母亲的脾气,但凡认准了一件事,不会改变主意。
 曼丽没有回答廖金兰,她觉得今天不是个谈判的好日子,早知道是这样,今天就不用穿最贵的裙子出来了,也浪费了些头油。其实曼丽也可以学君初的姿势跪在地上求未来的婆婆改变注意,相信科学破除迷信。但君初是她儿子,跪下来是理所当然,自己姓徐,是徐家的女儿,随随便便就向别人下跪,去乞求她收回荒唐的借口,可笑。
 曼丽知道君初晚上会来房间找她,没有吃晚餐,在路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朝医院走去,看看米雯的孩子如何了。
 生小孩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一点没错。米雯已经快生了,见曼丽来探望她,却是痛得连一句谢谢也说不出来。
 医生把产床推进了手术室,徐伟良、王妈、伊玲还有曼丽一起在外面守候着。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出来。
 徐伟良急了,恨不得冲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护士拦住了。
 腹内的胎儿终于露出一个头,医生心里咯噔了一下。等脚出来以后,提起血糊糊的小家伙,拍一拍屁股,哇的哭了一声,真是响亮的声音。
 是个儿子,大家松了一口气。
 忽然,倒提起的婴儿抽了抽脖子,哭声戛然而止。产房里的人都愣了,护士再看那个婴儿,脸上几乎全部是皱纹,说是婴儿,那张脸看起来跟老头一模一样。奇怪的相貌,奇怪的胎记。
 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个小生命。
 米雯的肚子还是那么大,她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知道。
 是个死婴,是个看起来像小怪老头的死婴。
 徐伟良看见了,在玻璃瓶的液体里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静静地在福尔马林药水里游泳,就像在米雯的羊水里泡着那样安详的表情。
 婴儿的眼睛半睁着,没有笑,只是麻木,在药水里很好,真的很好,皮肤不会担心腐烂。他的脸,一生下来就是沧桑。医生劝说着,“走吧,大人已经醒来了”。徐伟良机械地转头转身,跌跌撞撞地往病房里跑。王妈跟在他后面,唯恐他跌倒。
 曼丽觉得悲哀,忽然觉得米雯是个可怜的女人,奋斗了一辈子,得到的是如此结局。问了身边的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医生叹了一口气,“产妇曾经有鸦片史,自己刻意隐瞒着。擅自服用所谓的戒烟药,直接导致胎儿的畸形”。
 烟雾缭绕的家,笑嘻嘻的姨太太,佣人们打开收音机,米雯妖娆的手指在徐伟良肩膀上轻轻按摩,“老爷,我想帮你生个孩子,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已经有个女儿,生个儿子是最好不过的”。徐伟良保养得很好,看着米雯露出年轻时勃发的欲望。
 进了房间,那些荼蘼的气息,肉体的纠缠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决断,谁也不知道以后发生什么,如果知道了,许多男人跟女人宁愿不相遇也不会结合,伤了身,伤了心。希望破灭,宛如泡沫一样的希望,五颜六色地飘在空中,一个一个破灭,连先前那些漂亮的颜色都是借着太阳反射来的,底子是透明、虚空,不留痕迹,优美短暂。抬头看看天空,安静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米雯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抱孩子,哭喊着声嘶力竭,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啊!是你们害死了他!还给我!”徐伟良抱着她,这个时候他是她的依靠。紧紧地抱着,帮她把乱了的头发整理好,“那是坏孩子,咱们不要了,不要了宝贝!”米雯茫然地看了看徐伟良,“我要我的孩子啊!”无论抱得多紧,米雯都无法平静下来,床上的被子踢到地上,枕头被咬开一条缝,里面的芦花到处都是。曼丽差点被热水瓶子砸到脚。
 医生给她打了一针,米雯在昏睡过去之前听见医生对徐伟良说,“那婴儿存放在标本室了,以后给其他产妇留个案例”。我们都是病人,伤痛时落泪,失去时发狂。那些伤口,记得在月光下好好端详。倘若治好,留下一道丑陋的疤,提醒着,看,这里流过血,受过伤。不肯愈合的,随它在空气中裸露,结成血痂,撕开,又是新的伤口。
 睡在旁边的徐伟良今天累了,睡在自己床上的曼丽今天累了,王妈也睡得沉沉。米雯不累,她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没有声音。她越过走廊,披着头发,像个正常的病人一样走着,下面缝了针,却已经感觉不到痛。
 在看到那块标本室的牌子时,米雯欣喜若狂,仿佛听见里面孩子微弱的哭声。
 “妈妈来救你了,别哭”。门锁住了,米雯忍住眼泪绕到前面花园,假装在散步。有刺藤划破脚上的皮,丝毫不在意。
 从阳台上艰难地爬上去,窗户竟然没有关,落地,摸索着墙上的灯。
 灯光如白昼般刺眼,米雯的尖叫声顺着窗户往外蔓延,听到的人都皱着眉头,怎么会有这么惨的声音?米雯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看见一屋子的死婴,全部装在玻璃瓶子里,有些婴儿的眼睛睁开着,对着自己笑。有双头的,有双身的,有半个脑子的……
 她找不到。满屋子的死婴,哪个是自己的孩子?顺着日期一一辨认,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与自己阴阳相隔的小生命。
 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皱纹满脸,手脚乌黑。他没有看妈妈,他只是看着前面,可前面又有什么东西可看?无非是白天与黑夜。
 值班医生带着护士闻声到了标本室,徐伟良与曼丽也到了。米雯躺在地上,医生一检查,死了,怪老头婴儿的药水瓶被砸碎,房子里尽是刺鼻的味道。
 米雯的手里抱着那个滑溜溜的孩子,头小小的,依偎在她胸口,衣服半敞开着,大概想喂他吃奶。
 米雯手腕处往外流血,插着一块尖锐的三角形玻璃。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
 婴儿背朝天,小小的臀部上一块大胎记,等曼丽辨认出来的时候徐伟良已经摇摇欲坠。胎记很明显,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天。合起来就是吴。
 吴,吴,吴,吴美娜的吴,她还是不甘心,她要投胎到徐伟良身边,做个婴儿,让他从她小时候开始就不得不爱她,要的是那种天经地义明正言顺的爱。
 吴美娜没有好运气,生来受苦,死亦壮烈,轮回中煎熬,来生也悲凉至此。
 曼丽哭了,看着医生抬起米雯的尸体往殓房走。
 如果人的记忆是筛子,曼丽愿意永远漏掉这一幕,惨痛,揪心。此时的窗外夏意浓浓,蜗牛知道要下雨,顺着花盆爬到叶子上仰望夜空,萤火虫也期待着夏天的到来,还有青蛙与蝴蝶。
 曼丽觉得今天不算是个好日子。   
第二十四章 … 全文阅读    
 徐伟良收拾东西,伊玲也要回去了。曼丽到电台请了十天丧假。
 徐伟良的中药店无心经营,卖了出去,钱存到银行,自己拿一部分回萧山乡下,那是他祖上的老家。其他的钱给了曼丽,房子也给了曼丽。
 “不要走可以么,爸?”曼丽看着那些零碎的杂物,还有父亲的衣服。
 徐伟良的头发一夜变白,看起来有六十岁,“我会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到乡下去探望我。钱应该够你用的了,自己要好好注意身体。如果有好男人,就带他来萧山看看”。怎么能不走?住在这里,米雯就仿佛在屋子里。沙发上还有她没有打完的小孩的绒线衫。王妈收拾着,打着一个大包袱。
 曼丽依赖着的熟悉的家现在没了。
 其实让父亲一个人清静一下未尝不好。王妈照顾这个家也是熟手,让她跟着父亲去,自己也不是不放心。于是招呼父亲要经常写信。
 火车快要开的时候,曼丽抱着徐伟良放声大哭,“爸,把身体养好了以后,还要来上海,还要住在家里,别扔下我一个人……”徐伟良有些内疚,“这几年,委屈你了,大小姐的命,却一直过得都很累”。曼丽擦擦眼泪,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挥手。徐伟良苍白的头发,还有憔悴的眼睛,从车窗伸出来向曼丽告别,风很大,吹乱他的白发。是父亲么?曼丽哽咽无语。
 我们可以选择伴侣,但无法选择父母。
 假若君初放弃我,我也能够理解,曼丽在回来的路上想着。曼丽雇了个搬家公司,准备把租的房里的东西搬到父亲那边去,远是远了些,但也无法,早晨起早些好了。
 廖金兰以为说服了君初。君初这几天不是陪着自己买东西,就是一个人在阁楼弄胶片,也丝毫不提曼丽。
 君初只是说,“我会听母亲的话。母亲总不会害我,母亲只是为我好”。廖金兰满意地笑了,“不要再跟那个曼丽见面了”。君初跟母亲一同出去,同行的还有三三。廖金兰今日要到玉佛寺里烧香,到了寺庙后君初要带三三去绣房里见工。
 光绪时期普陀山慧根法师至缅甸开山取玉时雕琢了五尊玉佛,玉佛寺因而得名。玉佛寺在市区内,所以也不远,那些三皈居士,接踵而至。院内香烟弥漫,福烛高照。仿若都市风光中一朵安静的莲花,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别致韵味。
 三三跟君初下山,下午一点,太阳隐约,阴霾的天气让人觉得呼吸沉重。三三很想跟君初说点什么,又提不起话题,只得低头走在他后面。
 君初帮三三叫了一辆黄包车,给了三三一叠钱,“你就说到虹口绣房,下车找李老板。我有事不能同你去了,回来的时候就说到霞飞路沈宅。别人会知道的。不要跟我母亲多说半句,记住”。三三点点头,茫然地上了那辆黄包车。
 君初上了另外一辆车,发了疯的催人家,“快点啊!我赶时间,好好百货公司,快点快点!”那司机很想发作,但看在钱的份上,忍着压低声音,“先生,我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好好百货公司到了,君初按着电梯,没反应。抓紧时间!必须要在三三到家前回去,否则见曼丽的机会就更紧张了。
 等了很久,电梯也没有下来,旁边一个人拍拍君初的肩膀,“先生,你看那块牌”。君初差点晕过去,一块这么大的牌子竖立在旁边都没看见,上面写着“电梯检修,多有不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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