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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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棺记-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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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叉,倚在那里只是喘气。
  大门被外面的人砸的山响,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带着哭腔骂道:“狐狸精!还我的儿子来!”
  17 寻仇
  那白葵倚在大门上,头发散乱,衣襟歪斜,脚上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浑身颤抖不住,也不知是惊,还是怒。只听外面砸门,一边是老妇人哭骂,其话既脏且粗,不堪描写;一边是几个人吆喝——却是铺子里伙计老刘,大声喝斥那老妇人。
  杨珠侧耳细听,知那老妇人是奔白葵而来,心下明白了不少。便向外大声叫老刘:“把这老婆婆带到你铺子里,问个究竟,回来告诉我!”
  连叫几声,老刘才听的真切,带了那老妇人,连吓带劝的走了。这里杨珠脸似寒霜一般,叫白葵:“白姑娘,你跟我到屋子里说话!”
  白葵虽怕,却不敢不从。到得室内,杨珠椅子上坐了,小梅旁边站着,轻声道:“娘子别气坏了自己。”杨珠也不言语,只拿眼睛看了白葵,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不曾漏了一分一毫。白葵喘息才定,偷眼看杨珠神色恼怒,不由得怯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道:“我是冤枉的!”
  杨珠:“白姑娘,你先说我金家上下,这些时候待你如何。”
  白葵:“娘子!我来世做牛马也报答你!那老婆婆血口喷人,不关我的事!”
  杨珠素手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老实说!这老婆婆如何认得你?”
  白葵跪在地下,只是哭,一句话也没有。
  杨珠怒道:“我问你话,你是不说。难道叫金七爷亲自问你不成?”
  白葵仍只哭个不停,咬牙不说话。
  杨珠反息怒,平和道:“好了,我知道了。白姑娘,你既非我的家人,也非我的亲眷,只不过金七爷路见不平,请来的客人罢了。也有句老话,叫做客走主人安。我问你什么,你都可不说,但我的家是我做主的,也不必等明天,你就此时,收拾收拾,早些赶你的路罢!”
  白葵听了此话,放声大哭,相比之下,方才的哭声都似作假一般了。杨珠也不理她,叫小梅:“去你屋子里,看白姑娘的东西,帮她收拾,免得拉下什么要紧的!”小梅会意,上前拉白葵:“你起来,快去收拾吧。要不一耽搁,赶上天黑,夜路可不好走呢!”
  这白葵眼见没了指望,慢慢的站起来,随了小梅,哭着去了。
  杨珠这里独自不快。未过半个时辰,老刘来家回报,细说原委。
  原来那老妇姓吴,本是湖州人,小户人家,做些小本生意度日。她青年守寡,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娶了媳妇,满指着平安过活,谁想平地起了风波。一日她儿子外出卖货,回的晚了,路上就遇见一个女人,啼哭不止,问她,她说是被买为妾,大妇不容,赶了出来,正想寻死。她儿子见她可怜,领了家来。哪知道这女人是个狐狸精。整天打扮着,就把她儿子勾引了。儿媳妇打过骂过,并不管用,一气寻了短见。那娘家人多势重,赶来闹事,就把媳妇的死尸停在家中,不许下葬,一定要她儿子抵命。儿子和那女人却也不笨,一见媳妇死了,早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逃得不见踪影。只留老妇一个,被娘家人折磨欲死。好容易平息此事,埋了媳妇,家中已穷到不能过活。于是负气出门,一路行乞,要找她儿子。
  也是凑巧,老妇辗转来到吉州,听的白葵异事,便认定了就是勾引她儿子的。彼时白葵已随金七回家,老妇打听清楚了,又一路乞讨,跟了下来。还恐认错了人,已在金家门口张望多日。今日恰好遇见,再没疑惑,就放手撕打起来。
  老刘说完,杨珠也不置可否,只叫他:“立刻去后村柳先生家,请七爷回来,就说有要事。”
  老刘答应,赶忙的去了。不多久请了金七回来,杨珠吩咐老刘把刚才说的话,再讲一遍。金七听毕,沉思片刻,便起身,和老刘一起去铺子里,看那老妇。有小半日功夫,两人带了老妇人一起回转,金七脸色铁青,叫人找白葵。
  白葵被小梅催着,打一个小小包裹,眼泪兀自流个不住。只等杨珠一声话,就要立时走人。忽见金七找她,心里又生半分希冀,忙跟了前来。
  此时天色渐晚,快到掌灯时分。白葵见老刘和老妇都在,金七脸色难看,心知那老妇的话已被众人听信了。金七发话问道:
  “白姑娘!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有什么说什么罢。”
  白葵抵赖:“我真的不认识这老婆婆!我冤枉!”话里已有心虚之意。
  金七冷笑道:“白姑娘忒也小看了金某人!你在那细柳镇上卖身葬夫,是哄动的新闻,我在那钱府勾留数日,那死人的详细,钱家下人嘴杂,早说的明白。若说这老婆婆错认了你,难道她连自己儿子也认不清楚?她没去过细柳镇半步,方才说起她儿子的种种样貌,和你在细柳镇上埋的死人,竟然丝毫不差,却是为何?”
  白葵嗫嚅:“人的耳朵有栓马桩的,也多了去了!就不许我那死鬼,和她儿子都有?”
  金七道:“单说此事,料你也不服!那么请你当着大家的面,把你佩带的那片玉锁,给人看看罢!”
  白葵听了,伸手去脖子里,摸了那玉片,便向地上一丢:“早知这东西闯祸,不如就和那死鬼一起埋了!”
  老妇拣了那玉,哭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这玉锁原有两个,一个是我儿子戴,一个是我媳妇戴!这同一块玉上下来的东西,瞎子也看的出!我儿子当初拿了这个给你,骗你说才买的,值多少银子,你就相信?你不知道这是家传的东西!要不说是值大钱的,你也不戴到现在了!快赔我的儿子来!”说着就奔白葵来,又要撕打,几个仆妇,忙拉了她道:“这里不是放肆的地方!”
  金七笑道:“老婆婆不要着急!你看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随我的活计到外面歇息,等明日再说话如何?白姑娘,你是明白人,也该知道如何了!”
  白葵浑身乱抖,道:“七爷开恩!以前那些话,原是我骗了你!现下只求七夜容我在家住过今晚,明日天亮,我就和那婆婆,一同去细柳镇,找见他儿子的尸首,随她杀了剐了,就完了!”
  金七向老妇道:“如此,你可愿意?”
  老妇哭道:“我的儿子已经被这妖精害死,他的尸首不该埋在异乡!等我押着这妖精,去搬运了我儿子回祖坟,然后把这老命和她拼了罢!”
  白葵冷言冷语的道:“婆婆不要这么哭啊闹的!好歹我和你儿子夫妻一场,他死了我披麻戴孝的送殡,也对得起你们吴家了!我说了随你处置,你还要怎样?天也晚了,不如早早安歇,养足了精神明日上路!”
  金七看看杨珠,见她默许,便道:“老刘,你带了这老婆婆去安置,白姑娘就在小梅屋子里,暂住一宿罢。”小梅撅着嘴,老大不高兴,但此时不是说话的去处,也只得罢了。
  却说金七安排完毕,草草吃了晚饭,和杨珠同到卧室,先翻箱倒柜的折腾一番。杨珠知他生气,也不多问。金七找到了那把画有远山眉黛的白纸折扇,在蜡烛上一把火烧了。灰烬飘零,烟雾缭绕,屋子里充满了刺鼻气味。
  18 梦怪
  金七烧了扇子,倒头便睡。衣服也不脱,只踢了鞋,自家横陈榻上,两眼一闭,如同困极了一般。杨珠悄没声地拉了被子给他盖上——此时十月天气,夜晚颇有些寒冷——吹了灯,也不收拾那残灰剩骨,便向床头一卧。一日的吵闹,渐渐的都撇在脑后去了。
  金七烧的那扇子,本是他亲笔所画,无诗词,无鸟虫,只是拿淡笔墨隐隐约约地在白纸扇面上绘了远山一脉,其境地大似女子眉黛。想他当日,在细柳镇偷救白葵,舟中悉心照料,心中若有所想,偶然画了此扇,也曾时时的把扇凝神,却不曾想白葵是个如此这般的女子,自己搭救她一场,最终落得眼见不是什么好结局。一时疑惑起来,不免回想当日初见白葵,是何等的情状了。想那夜偷窥灵堂,是被一阵似有似无的吹笛引了去,其声呜咽,不同俗音,哪里知道这笛引见与他的,竟是白葵这样的女子!
  金七回想着那笛声,朦胧半睡。静夜无人,万籁俱寂中那笛声竟慢慢的清晰了起来。金七诧异,如此深夜,难道还有人不睡吹笛?这桃花村中,农户居多,好弄笛的几个,都是从小一起的玩伴,吹得都马虎,从来没有这等不着痕迹的呜鸣。心里好奇,不由自主便起身出户,去寻那笛声。及至出门,却见天上人间,白茫茫一片,原来早下了一场大雪。不由精神一爽,耳中那笛声更觉响亮,竟是就在前面,不禁兴起,漫步寻去。
  只见白雪皑皑,地下一马平川,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田。
  雪地上微有一行脚印,断断续续,逶迤去远,顺了那足迹看去,便见一人背影,笛声竟然就是那人所发!
  金七心里想着要走近前去攀谈,无奈心里越急,脚下越慢,眼见那人缓缓前行,断不如自己快,却不晓得看来不长的路程,要追赶这么久。好不容易近了,见那人背对着自己,低头弯腰,似是在看雪地上什么东西。
  那人一袭雪白的斗篷,绣满梅花的丝绸面,肩头蓬松白毛皮翻着,一眼可知是上好的白狐狸皮,虽有千金难买的。斗篷下摆拖在雪地上,前襟想是被那人手里拉了,裹得身材玲珑,竟像是个女子模样。
  金七住了脚步,想着如何开口相问,又见那人慢慢的抬了头,虽不回脸,却可见那满头黑发,其乱如麻,不鬟不髻,像是被谁蹂躏过的,乱发里黄澄澄的插了几只金钗,也都歪歪斜斜,如插草标一般。
  那人只抬了一抬头,复又低头弯腰,去看地上的东西。金七顺势也去看那雪地,不禁吃惊:原来自己心急赶人,却不曾留意,雪地上龙蛇乱舞,居然是写了无数的字迹。只见满地写的是:
  “……雹碎霜凋,人生俯仰,鞠躬何献,唯此素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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